《北陂杏花》
一陂春水繞花身, 花影妖嬈各占春。
縱被春風吹作雪, 絕勝南陌碾成塵。
清代吳之振說:“安石遺情世外,其悲壯即寓閑淡之中。”(《宋詩鈔初集·臨川詩鈔序》)對于王安石后期詩歌來說,這個評價是深中肯綮的。《北陂杏花》詩就比較典型地體現了這一藝術特色。
杏花的形象,鮮艷絢麗而不落凡俗。傍水的杏花,更是風姿綽約,神韻獨絕。本詩所描寫的“北陂杏花”,正是臨水開放的。這種清幽的環境,使得杏花別具逸致。
首句“一陂春水繞花身”,正描繪了這種逸致。“繞”字則以其特有的輕柔圓轉之美,賦予“春水”以愛花、惜花和著意護衛、滋潤“花身”的人格力量。春水尚且如此鐘情,足見此花確實非常可愛。次句“花影妖嬈”,是說樹上繁花似錦,妖嬈美麗,水中倒影蕩漾,同樣妖嬈美麗,樹上水下,相映生輝,相得益彰。宋人《彥周詩話》稱:“荊公愛看水中影,此亦性所好。如‘秋水瀉明河,迢迢藕花底。’又《桃花詩》云:‘晴溝春漲綠周遭,俯視紅影移漁船’。皆觀其影也。”(《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二十五引)花影倒映在明凈清澈的春水之中,于原有的嬌艷之外,復增其淵默虛靜之美。有時風行水上,微生漣漪,水中的倒影也跟著搖曳蕩漾,生出千姿百態的美;而風止以后,它又淵默自若,未始失其虛靜的韻味。影之于形,似一而實二,二者有著不同的審美特征。“各占春”,表面上是說各自包含著濃郁的春意,實際上亦即各有其美學價值之意。王安石晚年退居林下,淡然自得,泊乎無為。他對于水中影的欣賞,正好反映了他在這種特殊的心境下對于虛靜的審美理想的追求。
如果說,前兩句主要抒寫了詩人閑淡的情志,那么后兩句:“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便帶有幾分悲壯色彩了。鮮艷的花瓣縱然被春風吹落,飄灑在清澈的春水上,其純潔的芳魂,卻一無所玷,春水上漲,也許還有機會“暗隨流水到天涯”,又不失其遠大之志,而那開放于車水馬龍的南陌邊上的杏花,最終將被車輪馬蹄碾得粉身碎骨,變成塵土,這是多么可悲!“作雪”與“成塵”,分別為高尚與污濁的象喻。詩人原先積極推行新法,后來又被迫閑居江寧,出處進退雖然不同,而其進步的政治理想與高尚的情操實未嘗有異。為堅持自己的理想而獻身,這是詩人一貫的宗旨。“縱被”、“絕勝”,語氣堅決悲壯,與屈原“九死未悔”的精神極為相似。前人曾說:“末二語恰是自己身分。”(《宋詩精華錄》)可謂一語中的。
王安石晚年曾眼看著自己親手制定的新法被一一廢止。他雖外示平淡,而內心實極痛楚。寓悲壯于閑淡的藝術風格,正是這種思想實際的深刻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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