軾在潁州,與趙德麟同治西湖,未成,改揚州,三月十六日湖成德麟有詩見懷,次韻
太山秋毫兩無窮,巨細本出相形中。
大千起滅一塵里,未覺杭潁誰雌雄。
我在錢塘拓湖淥(lù)[1],大堤士女爭昌豐。
六橋橫絕天漢上,北山始與南屏通。
忽驚二十五萬丈,老葑(fēng)[2]席卷蒼云空。
竭(qiè)[3]來潁尾弄秋色,一水縈帶昭靈宮[4]。
坐思吳越不可到,借君月斧[5]修艟(chōng)朧[6]。
二十四橋亦何有,換此十頃玻璃風。
雷塘水干禾黍滿,寶釵耕出余鸞龍。
明年詩客來吊古,伴我霜夜號秋蟲。
【注釋】
[1]淥(lù):水清。
[2]葑(fēng):指菰的根。
[3]朅(qiè):語助詞。
[4]昭靈宮:州祀張路斯之廟,相傳張有靈異,自稱為龍。
[5]月斧:引自《酉陽雜俎》有關修月者以斧修月的傳說。
[6]艟(chōng)朧:月亮剛出時不太明亮的樣子。
【譯文】
不必將泰山與秋毫相比,大小序列本是“物量無窮”。何須稱巨道細,巨細高低只在于彼此相較的范圍中。佛家有言:三千大千世界也不過起滅于微塵一粒,杭、潁二湖更是微乎其微,更不必論個雌雄,比個高低。憶昔杭州西湖滋蔓著菰葑除葑清淤始有湖清如鏡,筑起的大堤引來游賞的女士,儀容豐茂,湖上添了新風景;堤上架橋,仿佛六道比肩彩虹,又好像橫過銀河的一道長龍。湖北湖南的北山與南屏,懸隔千古終于一朝相通;覆蓋二十五萬丈的湖面老葑,想當初遮天蔽日,淤塞湮壅,終于像漫天蒼云席卷而去,西湖才露出了清麗的面容。去年我們同在潁水賞秋,潁州治湖你我志同道合。潁水如帶縈繞著昭靈宮,浚湖治水但愿神龍有靈。我如今身在揚州心在西湖,你我只能會晤于夢中。潁州西湖宛如朦朦的月亮,須借你手中的月斧去其艟朧。人說二十四橋是揚州名勝,其實二十四橋又何足戀哉——遺憾潁州西湖大功告成,我卻賞不了十頃水碧風清。揚州的水利廢弛令人憂慮,優美的雷塘竟然水涸稼生,耕田翻出前朝宮妃的遺物,山河依舊只殘存釵上的鸞龍。如果你明年來揚州吊古,正好可以陪我一起傷今,學苦吟的秋蟲。
【解析】
詩題已將本詩背景大體說清。蘇軾于哲宗元祐六年(1091)調知潁州(安徽阜陽),時年五十六歲,當時趙德麟(名令疇)為州判。二人決定浚治潁州西湖。未及竣工,蘇軾于次年調知揚州。蘇軾知揚州時,湖功告成,趙寫詩寄懷蘇軾,蘇軾次韻寫下這首詩奉答。
全詩內容分四層:關于潁州西湖與杭州西湖比較的議論,蘇軾浚治杭州西湖的追敘,正面寫出潁州治湖之意與去湖之感,對揚州水利廢弛的憂慮。全篇空間跨度大,包括杭、潁、揚三州,但不離水利,一線貫穿。
開頭取道家《莊子·齊物論》與佛家《法華經》佛家思想,以一個富有哲理的大議論憑空喝起,突兀有勢,為全篇增神,紀曉嵐評之為“人手奇偉”。第二層追敘蘇軾杭州治湖業績,清淤、除葑、筑堤、架橋,女士的游樂之情、蘇軾的欣喜之態呼之欲出。杭州西湖的湮塞,在于菰葑滋蔓,侵蝕湖面達二十五萬余丈。蘇軾主持并親自指揮將葑田泥土起出,用它在湖中筑成南北十多里的長堤,杭人名之“蘇公堤”(今叫作蘇堤),并于堤上架六橋,遍植花柳,終于湖清似鏡,長堤如畫,面貌一新,可見蘇軾之政績。西湖改造工程體現了蘇軾體恤愛民的仁政之志,勤政善政之才,也體現了一個偉大文學家的詩人情懷。“女士爭昌豐”由《詩經》化出:“子之豐兮”“子之昌兮”,“昌豐”是形容儀容的豐茂。第三層按時間順序記事抒懷,轉接有勢,跌宕多姿。隨后以揚州雷塘水利廢弛的憂患作結。可惜蘇軾在揚州任職不久便調轉他任,不然雷塘水利許有復興的可能。本詩有議論、有紀實,充分體現了宋人以議論為詩、以才學為詩、以文為詩和“宋詩妙境在實處”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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