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田園雜興

 

范成大

土膏欲動雨頻催，萬草千花一餉開。舍后荒畦猶綠秀，鄰家鞭筍過墻來。

這一組田園詩原本六十首，題下原序：“淳熙(1186)丙午，沉疴稍紓，復至石湖舊隱。野外即事，輒書一絕，終歲得六十篇，號四時田園雜興。”本篇為春日田園雜興，從自己的住宅說起，描寫初春萬物復蘇的生機。前二是大籠罩。首句寫大地解凍，好雨應時，是天上地下一齊動作;次句緊接寫萬草千花漫山遍野席地而來，直是迅速，好象電影特技中的低速鏡頭。
后二是特寫，鏡頭轉到院子一角。通過鄰家鞭筍穿墻根而入，形象地表現了植物在萌發過程中的生命力之強大，和春的生機之壓抑不住。與葉紹翁“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異曲同工，更具鄉村氣息。

蝴蝶雙雙入菜花，日長無客到田家。雞飛過籬犬吠竇，知有行商來買茶。

本篇為晚春田園雜興，寫采茶季節的村舍光景和行商收購茶葉的活動。前二寫農舍晚春光景。首句寫蝴蝶穿飛于菜花，是抓住了晚春風光特色的;次日寫田家日長人靜，不走人戶，并非閉門謝客，而是全體出動忙活(包括采茶)去了。在寫行商到來之前，先寫無人，后二寫行商收購茶葉之事，適有空谷足音之喜。
宋代官府控制茶葉買賣，行商只有在獲得官方發給的許可證(長引、短引)后，才能下鄉收購，農民采下的新茶也要依靠他們進入流通領域。這本是毫無詩意的事，詩人通過農家的雞飛狗叫來報導行商到來的信息，頓時產生了濃厚的生活氣氛和詩味。

晝出耘田夜績麻，村莊兒女各當家。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

本篇通過農村青少年的活動反映農忙季節的農村生活習俗。首二句言農村青年不誤農時，各司其職。“村莊兒女”是指尚未婚配的農村青年男女，其于耕耘紡績，各各在行。末二句抓住農家年齡層次更小的兒童活動來寫，意味更長，正如“兵家兒早識刀槍”一樣，農村兒童對農業勞動耳濡目染，無師自通。他們的游戲也以勞動為摹仿的對象。“也傍桑陰學種瓜”便寫出了農家孩子在大人們的影響下對農業勞動萌發的興趣和主動參與。這樣的活動具有自愿性和自娛性，孩子們天真淳樸的情態如見。詩人就通過這樣一種典型的生活情事，寫出了勞動音對勞動的熱愛。

采菱辛苦廢犁鋤，血指流丹鬼質枯。無力買田聊種水，近來湖面亦收租。

本篇寫水鄉農人的遭遇，揭露封建剝削的無孔不入。采菱是一種歷史悠久的生產活動，唐詩中就經常寫到采菱的場面，不過多是美麗的采菱姑娘蕩舟于綠水之上，頗具詩情畫意。而范成大卻從嚴酷的現實出發，寫出采菱勞動的艱苦和階級矛盾的尖銳。采菱主要靠徒手操作，犁鋤派不上用場，而菱角有尖芒，手指有時會被劃破的，以“流丹”形容“血指”，給人鮮血淋漓、驚心動魄的刺激感，“鬼質枯”三字也很形象，也就是瘦得不象人。采菱者多是失去土地的勞動者，既無力買田，同時也不佃田——因為不堪沉重的地租剝削的緣故。原來湖面種菱是不收租的，所以盡管辛苦，猶不失為一條活路。這里“種水”是比照“種田”生造的詞兒，卻顯得簡括新穎，符合平仄要求。殊不知好景不長，苛政象瘟疫一樣蔓延到湖上：“近來湖面亦收租”，往后的日子怎么過呢，詩人就此打住，妙在不言。這首詩使人想起唐人名句：“渤澥聲中漲小堤，官家知后海鷗知”(陸龜蒙《新沙》)、“縱使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徭征”(杜荀鶴《山中寡婦》)。

靜看檐蛛結網低，無端妨礙小蟲飛。蜻蜓倒掛蜂兒窘，催喚山童為解危。

這是一首禽蟲詩，屬夏日田園雜興，體仿白居易，同時楊萬里集中亦多此類。詩中“催喚山童為解圍”的，必是看見“蜻蜒倒掛蜂兒窘”而心有不忍的老詩人;也不妨理解為那情景本身，就象是蜻蜓和蜂兒在向山童求救，極有閑情逸趣，此種詩不讓誠齋獨步。

新筑場泥鏡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聲里輕雷動，一夜連枷響到明。

此詩寫打稻時節農人忙碌而快活的情景，亦屬夏日田園雜興。前二寫打稻的準備工作。首先是筑場，“鏡面平”以比喻形容寫出曬場平整光潔的事實，還寫出勞動者對親手創造的成果的一種審美愉悅。一個“趁”字，寫出收獲季節須搶農時的情況，也寫出一種爭先恐后的勞動熱情。“霜晴”二字來自生活經驗，非隨意可得。
后二緊接上句，寫如何“趁霜晴”。原來是連夜趕晚地干。“笑歌”句表明勞動雖然累，但天公作美，農人心情是愉快的。“連枷”是古老的脫粒工具，至今未廢，以“輕雷動”形容劈劈拍拍的打場聲極美，猶如輕柔和諧的和聲。真正的雷聲，那怕是輕雷決沒有這樣悅耳的效果，因為它會引起切身利害的思慮，唯其是似雷非雷，才有如此美妙的聽覺效果。農民是辛苦的，然而風調雨順之年，由于生活會相對改善，也會給他們帶來一些喜悅。此詩通過勞動場面，寫出了真正意義上的農家樂，與王禹偁寫春種的“各愿種成千百索，豆萁禾穗滿青山”之句，有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