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第十八
巽下艮上
“蠱”意指敗壞已極而發生事故。“蠱”(蠱)字由“蟲”和“皿”兩部分組成。“蟲”為小毒蛇,三蟲為“蟲”,指眾多的小毒蛇,“皿”則用來畜養毒蛇的容器。古人將眾多的小毒蛇放置于密封的器皿之中,任由它們互相吞食。最后存活下來的毒蛇積聚了所有其他毒蛇的毒素,而成為擁有劇毒的毒蛇,以此比喻累積小禍而釀成大亂。蠱卦由巽、艮兩卦組成。
從上下兩體來說,巽卦由一個陰爻和兩個陽爻組成,為陰卦;艮卦由一個陽爻和兩個陰爻組成,為陽卦。陰卦在下,陽卦在上,又巽為巽順,艮為靜止,象征在下的臣民巽順聽命、唯唯諾諾,在上的君王靜止不動,不思有所作為,表現尊卑上下不相往來,一片頹廢茍安的景象。
從爻象來看,上下兩卦陽爻也都在陰爻之上,就是“剛上而柔下”,六十四卦之中,只有蠱卦如此。蠱卦論述的重點在于蠱亂發生之后,如何拯救弊端、整治亂事,也就是治蠱之道。
蠱。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
蠱(gǔ)含有元亨大通的道理,因為在蠱亂至極之中,含藏撥亂反正的契機。此時,應該大有作為、大事變革,以整飭蠱亂,所以說“利涉大川”。古人用天干記日,舉凡政令都選定甲日施行,以表示新的開始。“先甲三日”是指甲日的前三天,即辛日,“辛”與“新”同音假借,引申為更新、改新。施行新政令的前三天,應該預先廣為布告周知,以免有人因無知而觸犯禁令。為政者最忌諱不教而殺,“先甲三日”體現“仁道”的精神。“后甲三日”是指甲日的后三天,即丁日,“丁”與“叮”同音假借,引申為叮嚀告誡。新政令剛施行,可能有人未完全熟悉而偶然觸犯禁令,為政者不宜毫不留情即依法嚴辦,而應先予以告誡叮嚀,以彰顯“恕道”的精神。“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的主旨在于整飭蠱亂、頒行新政時,應考慮事先的布告宣傳和事后的叮嚀告誡;只有同時顧及先后的狀況,整飭弊端的成效才能長久。
例解“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的道理在今日“依法治國”的理念中更具有重大的意義。現代法規往往規定:本法規自公布或發布之日起算至第三日起發生效力。這正是“先甲三日”的精神具體落實于現代法律。而許多法令在本法或施行細則中明定自公布到施行的期間,目的也在于進行事先的廣泛宣傳,以增進人民對新法的認識。此外,在新法之中每每訂有“過渡條款”,適用于新舊法銜接之際,作為人民對新舊法轉換的調適,體現了“后甲三日”的精神。
初六 干父之蠱。有子。考無咎。厲終吉。
“干”為整飭蠱事。父親過世稱“考”。蠱亂并非一日累積而成,必得經過世代之后才會顯現,所以各爻都舉親子關系說明治蠱之道。初六以柔爻居陽位,才質柔弱而志氣剛強。蠱禍發端時,積禍未深,易于治理。初六整飭治理先父生前所為的蠱事,先父則因有兒子為他補正過失而免受責難。在治理蠱事的開始,應當警覺蠱亂的危險而能戒慎恐懼,則終可得吉。
例解 南北朝時,西魏大臣蘇綽(498—546)制定租稅法,由于國用不足,稅負頗重。蘇綽常以此自責,認為非長久治世之法,希望未來有人改革。蘇綽的兒子蘇威(534—623)聽聞父親的心愿,每以減輕賦稅為己任。到隋文帝時,蘇威奏請減輕賦役,得到文帝的采納,正是“干父之蠱,有子,考無咎”。
九二 干母之蠱。不可貞。
九二剛爻與六五柔爻相應,以陽剛應陰柔,有母子之象。九二以剛爻居陰位,得下卦中位,為剛中之子,秉持中正和順之道,整飭老母所為的蠱事。孩子治理母親的蠱事若流于專斷,則違背順承母親的倫常大義,所以爻辭提出“不可貞”的告誡,說明治理母親的蠱事不可以固執地采取剛強直率的做法。
例解 漢初奉行黃老無為而治,固然對于社會的安寧與富庶功不可沒,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無為而治等于因循茍且,秦代的積弊并未完全革除,漢帝國的典章制度尚未齊備。漢武帝劉徹(前156—前87)胸懷改革的雄心,意欲以儒家經術治國,以奠定帝國文治基礎。然而,守舊勢力依附深好黃老之術的竇太皇太后,武帝只得漸進改革,正所謂“干母之蠱,不可貞”。等到竇太皇太后去世后,武帝才正式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為此后中國二千年的政治制度奠定基礎。
九三 干父之蠱。小有悔。無大咎。
父親仍然健在,孩子想整飭父親的蠱事,若非剛直固然不足以整治蠱事,但是過于剛強又不適當。九三以剛爻居陽位,處下卦上方,有過于剛強而違離中道的嫌疑;但九三居巽體,巽德為順,所以九三雖然過于剛強,尚非不順。“順”是事奉親長的根本道理,且九三以剛爻居陽位,當位得正,總體來說并無大過。治理蠱事必得秉持剛直才能有所作為,雖然可能傷害父子之情,而“小有悔”,但終究沒有太大的過咎,正是由兇而趨吉。
例解《孝經》記述了一段孔子的言論:“父有爭子,則身不陷于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于父。……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意思是說,一味順從父親并非真正的孝順。父親所做的事若違反義理,兒子應該盡力勸諫,才是事親之道。由此可見,“干父之蠱”雖然可能小傷父子之情而“小有悔”,但卻符合正道,因此“無大咎”。
六四 裕父之蠱。往見吝。
“裕”和“干”的意義相對。“干”指積極地有所作為。“裕”指消極怠慢于整飭改革。六四以柔爻居陰位,雖然當位得正,但是才質柔弱,只能依循往常,固守本位而已。六四不但不能整飭父親的蠱事,甚至加深蠱禍。如此因循以往,蠱禍將日漸嚴重,終于釀成大亂而可鄙吝,所以說“往見吝”,表示由吉而趨兇。
例解 唐朝中葉以后,王室生活日益驕奢,宦官勢力逐漸抬頭。肅宗、代宗以后,宦官干預朝政,德宗時,更掌握兵權。由于中唐以后的皇帝“裕父之蠱”,未能適時遏阻宦官的僭越,以致“往見吝”,宦官勢力不斷膨脹,甚至左右帝王的生死,正如唐文宗李昂(809—840)自嘆:“周赧、漢獻尚受制強臣,今受制家奴,更為不如。”
六五 干父之蠱。用譽。
六五以柔爻居陽位,表示治理蠱事能剛柔并濟。九三治理蠱事過于剛強,六四則過于柔弱。一般來說,兒子若獲有整治蠱事的美名,則親長多背負造成蠱亂的惡名。整治蠱事若要無損于親長的名聲,則須承繼父親的善德,善用父親的美譽,以整治蠱事,這是整飭蠱事最成功的方法。
例解 漢武帝在位時,漢朝文治武功達于極盛。可是正因為武帝的四處征伐,大量耗用國庫,加重人民稅賦,以致國力逐漸衰微,而動搖了帝國的基礎。昭帝即位后,“干父之蠱,用譽”,一改武帝積極有為的政治措施,充分讓人民休養生息,不但締造了另一個中興盛世,也絲毫無損于武帝雄才大略的英名。
上九 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本卦到六五,治理蠱事已大功告成。上九處蠱卦終極之地,是艮卦的主爻。艮為靜止,表示上九靜止不動,不事王侯。上九不再為王侯之事操勞,應該退隱在野,潔身自守,以頤養天年。
例解 孟子(約前372—前289)稱贊孔子為“圣之時者”,在于孔子能審時進退,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整治蠱事既已成功,則“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正是“圣之時者”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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