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史學·《史記》研究史略·民國年間: 《史記》研究的轉折時期
這一時期出現研究論文一百一十多篇,專著數十部,另外還有大量非專門性的文章和著作。這一時期出版的各種文學史、史學史方面的專著或教材,幾乎都立專門章節對《史記》進行重點評論。在研究方法上,對《史記》的考訂校注,依然繼承了傳統;對《史記》的評價,則引入了西方史學理論,提出了新見解,開辟了新領域。
《史記》的缺篇補續是個老問題。崔適《史記探源》指出,今本《史記》是經褚少孫補續和劉歆之徒的竄亂,在傳抄刊刻過程中又有脫、衍、倒、改諸弊。共中通篇皆偽者有《文紀》、《武紀》等二十九篇,其余篇章中也有不少后人竄入的字句。他以康有為“劉歆竄亂《史記》說”作為辨偽的出發點,其持論之堅,否定今本非原文的數量之多,都是非常突出的。余嘉錫著《太史公書亡篇考》一書,堅信張晏之《史記》行世不久即“十篇有錄無書”說。而今本十篇雖存,但除 《武紀》外,其余皆為后人補作。
司馬遷的生卒年也是一大懸案,宋人王若虛和清人王鳴盛等已有考論。民國年間,王國維集中司馬遷生平的資料,鉤稽考訂,撰成《太史公行年考》,推斷司馬遷生于漢景帝中元五年(前145年),其卒年“絕不可考”。此論一出,便引發了一場學術討論。梁啟超、鄭鶴聲等人信從中元五年說。張惟驤則在《太史公疑年考》 中論證司馬遷生年當為漢武帝元光六年(前129年)。李長之提出司馬遷生于漢武帝建元六年(前135年)說。此說經郭沫若進一步論證而影響大增。
在《史記》校注方面,李笠撰《史記訂補》一書,首先對《史記》詮注史作了評述,進而提出詮注《史記》的12例則。全書以闡釋字義為主,比較前人得失短長,并參以己意,有一定參考價值。張森楷的《史記新校注》以校注文字為主,在前人校注成就的基礎上,旁搜別采,拾遺補缺,其用功之深巨,材料之詳實,尤為突出。王駿圖、王駿觀的《史記舊注評議》以考訂舊注為主,除訂正三家注外,兼及明清學者的考辨之作。王氏兄弟博稽詳考,辨史公本義,核諸家得失,多有獨知之見。日人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在中國刊行后,魯先實特撰《史記會注考證駁議》一書,對其提出系統批評,謂有體例未精、校勘未善、采輯未備、無所發明、立法疵謬、多所剿竊、去取不明七大失誤。魯氏學識淵博,熟知前人研究《史記》的成果,因而書中征引繁富,持論有據。但他斥瀧川之書“千瘡百孔,絕無半簡可存”,未免失之偏頗。
這一時期的《史記》評論變化較大,出現了許多新觀點。
首先,許多學者以近代西方史學作參照,以歷史學和史學發展史的高度重新審視《史記》的價值及學術地位。如梁啟超從資產階級“新史學”的角度品評《史記》,認為它在體例、內容、寫作方法和歷史觀念上有諸多 “創造”,因而 “史界太祖,端推司馬遷”(《中國歷史研究法》)。劉劍橫把《史記》稱為中國史學史上第一部真正的“史學家著作的歷史”,因為只有《史記》才開始“顯示其對于史事的理解與批判作用”(《歷史學ABC》)。翦伯贊也說: “中國的歷史學之成為一種獨立的學問,是從西漢時起,這種學問之開山祖師,是大史學家司馬遷”(《中國史綱》第二卷)。
其次,在評價《史記》的著眼點上,不少人突破了傳統論題的局限,開始從《史記》的內容特點和歷史觀念,乃至歷史哲學的高度進行分析評價。如梁啟超稱司馬遷“常有國民思想”(《中國史界革命案》),又說:“《史記》以社會全體為史的中樞,故不失為國民的歷史”(《中國歷史研究法》)。翦伯贊、蔡尚思、施章、朱希祖等人也認為《史記》是一部“具有社會性的大眾生活的歷史”。李長之分析說:“司馬遷的歷史實在已由廣度而更走入深度。……司馬遷的歷史已經能夠探求到人類的心靈。所以他的歷史,乃不唯超過了政治史,而且更超過了文化史,乃是一種精神史,心靈史了。”(《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第七章)對司馬遷歷史觀的討論,楊啟高認為中國歷史觀分為天神之思想、天神與人類之思想、人類之思想三個發展時期,《史記》“通古今之變”重于“究天人之際”,應屬第三期(《史學通論》)。方壯猷說司馬遷自稱作史之抱負是“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由此可知司馬遷作書之本意,實有一種歷史哲學存焉”(《中國史學概要》)。關于司馬遷的經濟思想,梁啟超試圖用西方經濟學說闡釋 《史記·貨殖列傳》,認為有不少西方的富國學說 “與《史記》之言若合符節”(《史記貨殖列傳今義》)。潘吟閣進一步發揮了梁啟超的觀點,認為:司馬遷“以自然主義籠罩一切經濟主義,無論何種經濟最新學說,都不能出其范圍”(《史記貨殖傳新詮·編者弁言》)。
再次,關于《史記》的文學成就,雖有不少學者繼續走傳統老路,但也有一批學者在思考《史記》的性質是史學還是文學。有些學者特別看重《史記》的文學色彩,如郭沫若、施章、胡懷琛等人都曾把《史記》視為歷史小說,唐蘭則稱:“司馬遷天生是一個文章家,他做一篇列傳,只是做一篇文章,而沒有想做信史。……所以《史記》里的記事十之二三是不可盡信的”(《古史辨》第六冊《老子時代新考》)。另一些學者認為《史記》文史兼備,如李大釗認為司馬遷生活于文史相通的年代,所以既善于寫史,又長于文學。譚正璧也說: “《史記》一書,不但在史學上是空前杰作,就在文學上也有極大的價值”(《中國文學史大綱》第四章)。魯迅稱《史記》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 《離騷》” (《漢文學史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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