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黃裳的煩惱
逼得主考官請考生主考,這可算是科舉考試制度的一大奇跡。
唐德宗貞元七年(791年)春天,例行的會試就要開始了,剛剛被任命為主考官的禮部侍郎桂黃裳家門前,已經車馬塞路,人涌如潮。坐車馬而來的達官顯貴,是來向杜黃裳推薦進士人選的,這其中有他們的子弟、親屬和學生,也有輾轉受托的人情關系;步行而來的則多半是京中沒有權貴親友的外地窮考生。他們擁前擠后地向杜家的守門人“投刺”“行卷”(刺,個人簡歷名片。行卷,是呈遞自己的優秀詩文)。期望杜黃裳對自己的名字和才華事先有個印象,閱卷時能夠格外留心,高抬貴手。因為唐代的科舉考試,尤其到了進士這一進入仕途的重要關口,薦舉人的權力,比考生答卷的水平、作用要大得多。如果沒有個后臺,要過這道關口,簡直比登天還難。錄取名額事先已經內定了,名字不在內定名單之內,答卷再好,也多半會不經考官過目就扔進了廢紙堆。由于舉薦比考試本身更重要,考試中拉關系、走后門之風也就愈演愈烈。中了進士的人進入仕途后也就會對舉薦人感恩戴德,投桃報李。于是,官場中又會形成復雜的幫派關系或私人勢力,轉而腐蝕朝政。對于這種腐敗現象,早就有人表示反對,但是積習已久,單靠幾個正直的人反對,是不起什么作用的。杜黃裳是進士出身,為人正直,他深知這種惡習之弊,也非常痛恨這種惡俗。自己改變不了這種惡俗,至少也不愿沾染這種惡俗。所以,他接到主考官的任命以后,就吩咐家下仆從,不論什么人,只要是為考試的事而來,概不接待。他自己則早早住進考場中的主考小院,緊鎖了大門。
可是,走后門的惡俗有一種無孔不入、無堅不摧的神秘力量,來頭越來越大的后門,尾隨杜黃裳而來。他硬著頭皮主持了頭兩場考試,和手下人粗粗翻閱了一下考卷,竟然發現,“后門”們指定錄取的數量,大大超過了可能的錄取量,其中指定的前幾名都有好幾個。這些“指令性”名額,多半成績低下,不要說三十名,連一百三十名的線都進不了。不理睬嗎?杜黃裳感到不行,不但自己會被硬裝上幾條辮子罷官,考試也可能被宣布無效,拖累許多無辜的考生。他被那些“后門批條”壓得喘不過氣來,左思右想,只好向考生們攤底牌。
第三場考試一開始,杜黃裳站在本該張掛考題的大門下,用低沉的聲音對考生們說:頭兩場的卷子已經看過,但是舉薦者太多,我無法確定錄取的名單和名次。諸位有何高見,助本官過這一難關。
考場立時亂了套,哭叫的,嘆氣的,發呆的,冷笑的,自知無望正在收拾考試工具準備退場的,無所不有,就是沒有人發表高見。足足過了一柱香的時間,七十多歲的老考生伊樞自薦協助評卷。全場考生一致贊同。三場考畢,伊樞當眾評卷,評出名次,眾人以服,并自評第一卷。這次從未有過的考生評卷、自薦狀元,使得那些奔走薦舉的權要瞠目結舌,目瞪口呆,只好以下不為例而收場。
當新進士們向杜黃裳拜“座主”的時候,杜黃裳不等尹樞行門生禮、也不顧自己的官階,迎上去拉著尹樞說:“先輩,如果沒有你的鼎力相助,我就過不了這一關了。”主考官稱自己榜下錄取的進士為“先輩”,這又是從來沒有過的。(參《唐摭言》和《登科記》)政風的腐敗必然導致教育的空疏和衰退,這是一個客觀的顯而易見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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