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人贈遠二首》言情贈友詩歌
君行登隴上,妾夢在閨中。
玉筯千行落①,銀床一半空。
綺席春眠覺,紗窗曉望迷。
朦朧殘夢里,猶自在遼西②。
本詩屬代言體,題為 “閨人贈遠”,實際是 “代閨人贈遠”,這類作品是男性作家對女性心理的體驗和表現,抒發的是思婦對征夫的思念之情。在古典詩歌的創作中,除去為數極少的女作家外,表現女性生活和女性心理,大多是由男性作家來進行的。由于性別差異,最初的表現往往是十分隔膜的,它經歷了由描寫女性外貌,到描寫其生活環境和舉止行動,間接刻畫其心理,最后到對女性心理的直接揭示這一發展過程。到盛、中唐時期,男性作家對女性心理的體驗和表現已達到很細膩,很準確的程度。這兩首小詩,就是采用間接刻畫和直接揭示女性心理的方法寫的,它真切地表現了閨中妻子對邊地丈夫的思念之情。
從寫法上看,這兩首小詩都涉及到閨夢,不過在敘夢時卻采用了相反的兩種手法。第一首由夢境寫到夢醒,在時間上采用順接法。第二首先于夢醒后的情形,再追憶夢境,用的是倒敘手法。
第一首詩說自丈夫遠征后,妻子白天思念,夜里成夢,夢見丈夫登上曲折九回的隴坂,回望故鄉,仿佛在向自己傾述別情。夢醒之后,唯見銀床半空,她忍不住淚下如注。詩用敘述口吻,直接揭示了妻子對丈夫的繾綣之情,將其思夫與不堪凄涼孤獨的心理寫得極為真實。
第二首詩主要通過思婦的神情舉止刻畫其心理,寫法較前詩曲折。春曉,在陣陣鳥啼聲中,思婦醒來了。她呆呆地望著綠紗窗外迷離的晨色出神,朦朦朧朧之中,剛才的夢境還在腦間縈繞,她仿佛覺得此時此刻自己還身在遼西邊關,正和丈夫互訴離情,她的整個身心還沉浸在久別重逢的驚喜、辛酸和柔情密意之中。詩并沒有交代具體的夢境和思婦的情緒,而只是描寫如癡如迷的舉止神態,但通過這些描寫,思婦的心理活動已然揭示出來了。
這兩首詩的含意都比較單純,表現的無非是夫妻之戀情。可是它卻有一種強烈的藝術魅力,使讀者感受到真摯篤深的愛情沖擊,一種悠緩而又強烈的沖擊。產生這種美感的原因,是它采用了含而不露的藝術手段,歌頌了美好的愛情。詩貴含蓄,它指詩的精神與形式的含蓄,不一定只指形式。像這里的第一首詩,基本采用的是明白直露的敘述口吻,看起來并不含蓄,但我們細細咀嚼,方知味在言外。比如“君行登隴上,妾夢在閨中”二句,看來是妻子對丈夫直接講述別后的思念,但由“隴上”二字,我們就可以從中喚起許多沉睡于記憶中的想象,北朝無名氏的 《隴頭歌》 云: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四野。” “隴頭流水,鳴聲嗚咽。遙望秦川,心肝斷絕”。妻子在寫這兩句詩時,她的腦海中是否浮現出丈夫登上曲折九回的隴坂,回首故園,孑然一身的凄然景象呢,回答應該是肯定的。它一方面表現了妻子對邊地丈夫漂泊流離、艱辛凄涼的關切,另一方面表現了她深信丈夫對自己的真切思念。“隴上”這一特定的地域,將夫妻的愛情牢牢地拴在一起,再由這一特定的地域, 我們會想起梁代詩人車喿攵的 《隴頭水》 詩句: “隴頭征人別, 隴水流聲咽。只為識君恩,甘心從苦節。”為了愛情,妻子甘愿獨守空閨,在寂寞和想象中度過自己的青春,這是人性中至潔至純的愛情的力量。但是,人非草木,人有七情六欲,當妻子從夢中醒來,與丈夫相會的情景尚縈繞心中,而眼前卻是銀床半空,這凄涼的空閨生活,又怎不令她傷心落淚。這種煎熬人的苦痛,復雜的心態活動,雖然不曾在詩中描寫出來,但卻含蓄婉轉地傳達給了讀者。第二首詩也是如此,詩中雖然描寫了妻子春曉夢醒的神態舉止,但詩人并沒有將藝術空間填滿,而是留下極大的想象空間,讓讀者去體驗做妻子的心理。這首詩有明顯的傷春意緒。春天,象征著人的韶華歲月,它是愛情的世界,但她卻要在孤獨中打發歲月,要忍受離愁的文火炙烤。在這傷春的意緒中,是否有著“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無名氏 《金縷衣》 ) 的情緒,回答仍是肯定的。
這兩首詩所表現的愛情之所以為人們贊賞,乃是因為作者既以空谷傳音的方式,揭示了女主人公被離別所折磨的心靈苦痛,又以明白直露的方式,塑造了她堅貞不渝,執著于愛情的形象。她的苦痛為人們所理解和同情,她的忠貞為人們所喜愛,而這正是愛之歌所歌詠的。
注釋
①玉筯: 思婦的眼淚。②遼西: 泛指東北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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