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崇讓宅》言情贈友詩歌

密鎖重關掩綠苔^②，廊深閣迥此徘徊^③。

先知風起月含暈^④，尚自露寒花未開。

蝙拂簾旌終展轉^⑤，鼠翻窗網小驚猜。

背燈獨共余香語，不覺猶歌 《起夜來》。

這首七律是李商隱晚年創作的悼亡詩篇之一，結合詩人生平行蹤探索，其創作背景大體如下： 大中十一年 (857)春正月，東川府罷、賦閑長安的李商隱，應原東川節度使、新任兵部侍郎兼鹽鐵轉運使柳仲郢之招，赴揚州充鹽鐵推官，路過東都洛陽，小住岳家崇讓坊邸宅。這時岳父王茂元謝世已久，諸舅兄、連襟、姨、嫂等，有的去世，有的飄零、星散各地，留在洛陽舊宅的寥寥無幾。偌大一座以亭榭池館著稱的深院大宅顯得空悠、冷落而荒涼。詩人舊地重游，不禁觸景傷神，萌發鳳去樓空，物是人非之感。往事歷歷，如在目前;良辰美景，不堪回首。他驀地感到自己身世的凄涼，失去妻子的悲哀，白日徘徊顧瞻回廊，情緒寥落，夜間展轉反側床第，思潮翻滾。于是創作下這首具有濃重感傷情調的抒情詩，真所謂 “悼亡之作，情深一往” (何焯) 。

前四句寫睡前徘徊庭院所見，后四句則寫睡后展轉床第所感。無論所見所感，都是通過崇讓宅特定環境 (包括時、空間) 和獨特景物 (包括動、植物，動、靜態) 的巧妙組合、鋪墊而表現為強烈的抒情。首聯連用“密鎖”、“重關”、“掩綠苔”、“廊深” “閣迥”五個詞組烘托出崇讓宅深沉而又冷落的景象，為詩人的在此 “徘徊”作鋪墊，使人自然而然地會產生一種懸念和思索： 他的“徘徊”意味著什么?表現出什么樣的心態?詩人和舊宅又有什么特殊關系?……這樣就不斷豐富寫景抒情詩的內涵，拓寬詩的容量和加深詩的意境! 這聯沒有出現什么詞彩繽紛的抒情詞匯，但句末的“徘徊”一詞，卻“無聲勝有聲”，感受到主人公內心確有千言萬語的回腸傷氣的獨白、呼喚、傾訴，噴薄洶涌，呼之欲出!

次聯變換空間，轉移視野，有如電影藝術中的“蒙太奇”，突然更改鏡頭，跳躍場景，推出另一幅形象畫面：原先彷徨低徊于深廊迥閣的主人公，此刻卻默默地佇立在空庭曠園中，他時而凝望夜空，只見月亮周圍形成一輪朦朧的光圈，預示著天將刮風了; 時而注視盆花，枝葉上滴滴露珠閃爍著幽輝，省悟到正是初春天寒時節，怪不得花卉還未開放!

以上四句把農歷正月春寒料峭的崇讓宅冷落、寂寥的環境氣氛渲染點化得十分形象、逼真，從而烘托出主人公內心濃重的感傷情緒。

后面四句則著重刻畫詩人睡后情景，三聯借“蝙拂簾旌”、“鼠翻窗網”——小動物的紛紛登場表現進一步暗示崇讓舊宅久廢、少人居住，顯得寥落不堪，更有力地襯托詩人內心的悲哀和孤獨感，他的“展轉”、“驚猜”，意味著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這一聯狀物細膩，描摩心態，維妙維肖。

末聯以主人公沉浸于伉儷間甜蜜的往事回憶中作收，倍感辛酸凄涼，給人以往事如夢，不堪回首之感。在遣詞用語方面，頗為別致，富于獨創性，上句“背燈獨共余香語”意思是說，經過長久展轉失眠，在似睡非睡、朦朧迷糊中，被鼠驚覺，發現自己背著熒熒青燈，孤單一人躺在床上，伴隨的唯有愛妻生前留下的香軟的情話! 下句的“不覺猶歌《起夜來》 ”，其中 《起夜來》是《樂府》 曲調名，內容恰是追憶往昔男女歡會的情歌，寓意雙關，緊扣主題，更感情意綿邈，含味無窮。

注釋

①崇讓宅: 洛陽崇讓坊,有涇原節度使王茂元宅。見《述征記》。②密鎖重關: 庭院房間的門層層上鎖、重重關閉,形容府第深沉冷落,常年少人居住。③迥:遠。④“先知”句: 意思是說,當看到月亮周圍出現光圈 (“含暈”) 就預知天將刮風。《廣韻》: “月暈則多風。” 《古文觀止·辨奸論》: “月暈而風。” ⑤簾旌: 門簾上、下端連綴綢帛之類裝飾。展轉: 臥床轉身,形象不寐狀。《詩·關雎》: “展轉反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