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龔鼎孳·如農將返真州以詩見貽和答》原文賞析
天涯羈鳥共晨風,送客愁多較送窮。黃葉夢寒如塞北,黑頭人在愧江東。九關豺虎今何往?一別河山事不同。執手小橋君記否?幾年衰草云中。
這首詩是清順治四年(1647)之后,作者送別明朝的同僚回真州(今江蘇儀征)時的一首和答詩。如農,是姜埰的字,曾于明朝官禮部給事中,因言事忤旨被遣戍。在赴戍途中,李自成攻下北京,明亡,姜埰改僧裝,卜居江蘇儀征。姜埰啟程時寫詩贈龔鼎孳,龔和答了兩首,此為其中之一。
首聯寫雙方的處境與心情。送客時,地處天涯,自比做“羈鳥”,將客人比為“晨風”。“羈鳥”,受羈絆的鳥,說明自身不自由。陶淵明《歸園田居》:“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龔鼎孳以羈鳥自喻,一方面意指自己仍陷身官場,不像姜埰可以回歸山林,一方面意指自己成了貳臣,降清為官,有喪氣節,但身不由主。“晨風”,鳥名,即鷐。《樂府詩集》有《晨風行》題解引《益都耆舊傳》,謂后漢楊終自傷被罪充邊,乃作《晨風》之詩以抒其憤。姜埰曾被遣戍,因而將他比做晨風。同是天涯兩只鳥,各有各的處境與苦衷,羈鳥送晨風,“送客愁多較送窮”。韓愈有《送窮文》,寫牢騷不平之感。詩人說送客之愁比送窮尤甚,將羈鳥、晨風的含意明朗化,且予強化。詩起始就言明送客,即給全詩奠定了基調。
頷聯寫降清為官,自愧失節。黃葉飄零,夢中猶在塞北苦寒之地,心悼神慘,這是因為自己已經失節仕清。連用“黑頭人”和“愧江東”兩典點明愁緒的實質。“黑頭”,江總,字總持,歷仕梁、陳、隋三朝。在梁時,遇侯景之亂,流寓會稽,時尚年少,故杜甫《晚行口號》詩,有“遠愧梁江總,還家尚黑頭”之句。龔鼎孳也是歷仕明、大順(李自成)、清三朝,和江總情況相似,故云“黑頭人在”。“愧江東”,《史記·項羽本紀》載項羽兵敗垓下,烏江亭長請他渡江,以圖卷土重來。他回答說: “且籍(羽)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于心乎!”“愧對江東父老”的成語即由此而來。詩人在此主要寫自己因失節而“愧”,這又較前面的說“愁”更為坐實,也使“羈鳥”的比喻充之以實在含義。
頸聯寫歷史變遷,人是物非。上聯寫自己疚愧的心情,此聯掉轉筆鋒就對方而發:“九關豺虎今何往?一別山河事不同。”“九關豺虎”,指明朝朝廷上的惡勢力。《楚辭·招魂》:“虎豹九關,啄害下人些。”姜埰當年在朝,受到那些如狼似虎的奸臣、小人的圍剿迫害,作者雖曾三次上書救援,終未奏效。如今明朝已覆亡,那班豺虎之徒已煙消云散,大明河山已換了主人。詩人既為姜埰的得以脫身慶幸,又感慨世事變化,感情極為復雜。
尾聯寫當年送別姜埰時情景和別后的世變。姜埰被遣戍時,詩人曾于小橋邊與之執手道別,幾年之中,不覺改朝換代。“衰草暮云”象征世亂中陰沉低暗的情緒。詩人今天將要與姜埰分別,不由想起當年的分別,兩別之間社會和人事都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姜埰由罪人成了自由人,自己由自由人成了罪人。姜埰勘破世情,改僧裝卜居江蘇,逃過清廷的征召,而詩人自己卻由一個牢籠跳入另一個牢籠,且后來的牢籠不僅有為宦的污濁,也還有失節的恥辱,其心情的“愁”,不僅有“愧”,而且有“痛”。
龔鼎孳降清為官,內心還是很矛盾的。從這首詩中可見其多重矛盾集結于一處,既痛恨明室九關豺虎的暴虐,又懷念漢人掌權的明室;既甘愿為官作宦,又覺得含羞蒙恥;既羨慕友人的歸返自然,又不能掙脫名韁利鎖。詩人如實地裸示了他的心靈,使人們有較好的認識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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