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傅若金·洞庭連天樓》原文賞析
崔嵬古廟壓危沙,縹緲飛樓入斷霞。南極千峰迷楚越,西江眾水混渝巴。鮫人夜出風低草,尤女春還雨濕花。北倚闌干望京國,故人何處認星槎?
律詩,是中國古典詩歌眾多樣式中法度最為精嚴的一種。律詩的精華大都集中在唐宋兩代,在唐代詩人篳路藍縷以啟山林,而宋代詩人又接踵而來辛苦耕耘之后,后代的詩作者想在律詩寫作方面再拓土開疆,的確是十分困難的。但是,唐宋以后歷代還是有不少佳作,我們也不可懾于唐宋詩的盛名,而讓歷史的灰塵掩蓋了它們的光彩。元代傅若金的這首《洞夜連天樓》,就是頗見功力的一篇。
律詩的起句要求發語不凡,一鳴驚人,一開篇就造成不平凡的聲勢和局面,就詩本身來說,意在引發與籠罩全篇,就欣賞者而言,就是使讀者一見鐘情而欲罷不能。關于律詩的起句,古代詩論家總結創作實踐的經驗而提出許多看法,如“要知草率發端,下無聲勢”(薛雪《一瓢詩話》),“或對景興起,或比起,或引事起,或就題起,要突兀高遠,如狂風卷浪,勢欲滔天”(楊載《詩法家數》),“起首貴突?!?沈德潛《說詩晬語》)等等,都包括了上述這種意思?!抖赐ミB天樓》一開篇,詩人就取“俯”、“仰”兩個鏡頭,下“壓”與“入”兩字,正面寫古廟飛樓的年代久遠與聳峙云霄,一落筆就高居題巔,叫起全篇精神,給人以強烈的印象,這種寫法,實非高手不能。
楊載論頷聯時說:“或寫意,或寫景,或書事、用事、引證。此聯要接破題,要如驪龍之珠,抱而不脫?!鄙虻聺撘舱J為“三四貴勻稱,承上陡峭而來,宜緩脈赴之”。這首詩的頷聯正是如此。開篇既已寫連天樓之高峙,為人們勾畫了一個立地矗天的突兀形象,繼之就以登臨高樓之所見來承接,一句寫山,一句寫水,山水分寫,毫不犯復,而且空間闊大,氣象開張,進一步補足了樓的峻極于天的風貌,其中“迷”與“混”的兩個動詞的運用,尤其準確而傳神。腹聯的寫法,按照詩家們的意見,要“前聯之意相應相避,要變化,如疾雷破山,觀者驚愕”(楊載),“五六必聳然挺拔,別開一境”(沈德潛),這就說明中、腹兩聯因為都是對偶,嚴整是它們的特征,但又必須注意奇正之變,化板為活,在整飭之中求得飛動流走新境別開之趣。這首詩的腹聯在前面的描寫之后,開辟了一個藝術新天地,它由現實而神話,由實寫而虛摹,由眼前的和想象中的實有景色而轉入非現實的迷離飄忽的意象。鮫人,是傳說中的人魚,見晉代張華的《博物志》:“南海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績織,其眼泣則能出珠。”李商隱《錦瑟》詩的“滄海月明珠有淚”的名句,就化用了這一典故,他著重寫淚之成珠,以傳達出回首華年往事時的悲涼之感,而傅若金也將這一神話傳說凝縮在他的詩句里,加之以“風低草”的背景烘托,就渲染了一種浪漫而神秘的色彩; 龍女,即洞庭湖的龍女,最初見于唐代李朝威的傳奇小說《柳毅傳》,傅若金將她請進自己的詩行之中,不僅切合題目所指的地點,有鮮明的地域色彩,加之以 “雨濕花”似實景又似象征的描繪,更平添了全詩凄迷奇艷的氣氛。
律詩的結句,“必放一句作散場,如剡溪之棹,自去自回,言有盡而意無窮” (楊載),“章法則須一氣呵成,開合動蕩,首尾一線貫注” (方東樹),如果草率收場,隨題敷衍,詞意俱盡,那就是使全詩前功盡棄的敗筆,對于杜甫的名作《登高》,前人尚且覺得尾聯稍弱,何況其他詩人的作品?傅若金這首詩的收束還不算平弱,它由神話而人間,從幽渺瑰奇的意象虛摹宕回到現實情狀的描寫,頗有動蕩之致。“星槎”,是古代神話中往來天上的木筏?!恫┪镏尽罚?“舊說云天河與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濱者,年年八月有浮槎來去不失期。”傅若金以 “倚闌干” 回應開篇之“飛樓”,以“故人何處認星槎”這種京華故人對自己的懷想收束,緊扣詩題而又于題外著想,風神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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