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書信《致林語堂》原文與賞析
語堂先生:
來示誦悉。我實非熱心人,但關于小品文之議論,或亦隨時涉獵。竊謂反對之輩,其別有三。一者別有用意,如登龍君,在此可弗道;二者頗具熱心,如《自由談》上屢用怪名之某君,實即《泥沙雜拾》之作者,雖時有冷語,而殊無惡意;三則 先生之所謂“杭育杭育派”,亦非必意在稿費,因環境之異,面思想感覺,遂彼此不同,微詞窅論,已不能解,即如不佞,每遭壓迫時,輒更粗獷易怒,顧非身歷其境,不易推想,故必參商到底,無可如何。但《動向》中有數篇稿,卻似為登龍者所利用,近蓋已悟,不復有矣。此復,即請文安。
迅 頓首五月四夜
先生自評《人間世》,謂談花柳春光之文太多,此即作者大抵能作文章,而無話可說之故,亦即空虛也,為部分人所不滿者,或因此歟?聞黎烈文先生將辭職,《自由談》面目,當一變矣。
又及。
【析】 1934年4月,林語堂等主編的 《人間世》創刊。該刊以提倡小品文為宗旨。與對于《論語》的提倡“幽默”一樣,魯迅對于林語堂提倡小品文“以閑適為格調”也不以為然。他在 《一思而行》 中說: “小品文大約在將來也還可以存在于文壇,只是以‘閑適’為主,卻稍嫌不夠”,就是一種委婉而又明確的批評。但是,當文壇上“轟然一聲,天下又無不罵幽默和小品”時,魯迅又發表文章,對罵者加以具體分析,但對其中一些試圖把亡國之責任歸之于清流或輿論的別有用心者,卻重在揭露出其用心之險惡與手段之卑鄙。由此顯示魯迅獨立思考和不趨附潮流的人格精神。
這封信是對林語堂來信的回復。林語堂的來信,是見到魯迅4月30日發表在《申報· 自由談》上的《小品文的生機》后,表示感謝的。這里牽涉到的史實是,《人間世》第一期上曾刊出周作人的五十自壽詩,引起較大范圍內的批評意見,其中也有一些別有用心的攻擊者。對此,林語堂曾發表《周作人詩讀法》說: “近日有人登龍未就,在《人言周刊》、《十日談》、《矛盾月刊》、《中華日報》及《自由談》化名投稿,系統的攻擊《人間世》; 如野狐談佛,癩鱉談仙、不欲致辯?!濒斞浮缎∑肺牡纳鷻C》即由此引發。其后,林語堂又在4月28、30日及5月3日 《申報· 自由談》上發表 《方巾氣研究》一文,文中說: “在批評方面,近來新舊衛道派頗一致,方巾氣越來越重。凡非哼哼唧唧的文字,或杭育杭育文字,皆在鄙視之列?!庇终f,“《人間世》出版,動起杭育杭育派的方巾氣,七手八腳,亂吹亂擂,卻絲毫沒有打動了《人間世》”。這里所說的“方巾氣”,即道學氣。林語堂文中既有對別有用心者的反擊,也有對左翼作家的誣蔑。故魯迅在他的《小品文的生機》中已有批評,在這封信中,更是對前文觀點的具體解說。信中具體分析攻擊《人間世》的情況,“竊謂反對之輩,其別有三。一者別有用意,如登龍君;”“二者頗具熱心,如《自由談》上屢用怪名之某君,實即《泥沙雜識》之作者,雖時有冷語,而殊無惡意:三則 先生之所謂‘杭育杭育派”,亦非必意在稿費,因環境之異,而思想感覺,遂彼此不同,微詞窗論,已不能解,即如不佞,每遭壓迫時,輒更粗獷易怒,顧非身臨其境,不易推想,故必參商到底,無可如何?!边@里的分析,有條有理,實即是對林語堂一概拒絕對 《人間世》 之批評態度的婉諷。
信末“又及”的內容,引林語堂自評《人間世》的意思而加以引申:“先生自評《人間世》,謂談花柳春光之文太多,此即作者大抵能作文章,而無話可說之故,亦即空虛也,為一部分所不滿者,或因此歟?”用林的略帶自省的話略加引申,啟發其尋找《人間世》受到攻擊的原因,可謂用心良苦。
這通書信是寫給思想立場有異,文學觀點不同的老朋友的。有以上不同,決定了信中對林語堂的觀點必有批評; 因是老友,又決定了這種批評不會劍拔弩張,而是委婉含蓄,旁敲側擊。同時也寓進了希望老友改變態度的殷切期待。這是讀這封信不可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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