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栻·立春偶成》中外哲理詩賞析
律回歲晚冰霜少, 春到人間草木知。
便覺眼前生意滿, 東風吹水綠差差。
《立春偶成》是一首詠立春日的節令詩。一年四季中,春與秋是兩個特征最鮮明的季節。春天萬物萌發,生命由此步入夏的壯大;秋天草木搖落,生命由此進入冬的休眠。春秋這兩個處于冷暖轉接點上的季節,最能引起“天人合一”、“感物而動”的古人的情緒反應,古代詩歌吟詠春秋二季的作品也最多。歷代詩人詠春,或賦早春,或賦仲春,或賦暮春;或新鮮,或欣悅,或感傷,各借一時之景來寓托詩人的情懷,佳構迭出,名作如林。南宋張栻的《立春偶成》寫立春日的感覺印象,受詩題的限制,字面上必須緊扣“立春”來寫,時間上的具體固定制約詩人不能放縱筆墨,寫得太過浮泛。因而這也是一首在創作上難度較大的情況下寫出的頗具特色之作。
詩的首句“律回歲晚冰霜少”,暗點題面。“律”指律歷。夏歷立春日,或在前一年歲尾,或在新一年歲首,“律回歲晚”說明立春在新年之前。“冰霜”二字上接“歲晚”, “少”字上接“律回”。嚴冬將盡,春天乍回,首句從時間上寫出了冬春兩個季節的交替,寫景上以“冰霜少”坐實“律回歲晚”,顯示了新舊交接點上的景物特征。次句“春到人間草木知”,直接點題,借草木寫春來。草木知人更知,人和自然界萬物共同守候了一個漫長的冬天,終于盼得“春到人間”,連草木都知覺到春天來臨的陽和之氣,人焉能不欣喜萬分!這一句賦草木以人的意識,寫物態傳人情,是透過一層、加重一倍的寫法。
第三句“便覺眼前生意滿”,用虛筆寫詩人的感覺。開視歷書,剛看到今日立春;轉眼顧盼,頓時就覺得天地間充滿了欣欣的生意。這里的“人覺”與上句的“草木知”連成一片,社會和自然,人與草木,眼前和心中,遍布盎然春意。“生意滿”的“滿”,可謂一字千鈞,凝重傳神,這遍布充盈的是造化的偉力!第四句“東風吹水綠差差”,是虛摹之中一片神行的《立春偶成》中唯一一句寫實。大概詩人被“立春”這個讓人精神為之振奮的日子所感染,走出居室、庭園,迫不及待地到郊野去尋春了。放眼一望,草木尚未抽芽,但見塘邊溪頭,冰雪已經融化,東風微拂, “吹縐一池春水”,“綠差差”寫出了水面解凍后的活潑意態。有東風吹拂、淥水滋潤,大地回黃轉綠姹紫嫣紅已為時不遠。
冬與春的轉換,舊事物與新事物之間的嬗遞演變,是一個辯證的過程。冰天雪地的隆冬是寒冷的極點,但“物到極時終須變”,寒冷的極致也就是轉暖的開始。你看那紛紛揚揚的雪花,正在透露著春的消息。“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舊事物的內部往往孕育著新的轉機。 “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殘夜未盡,一輪朝陽已在升起;舊年尚在,江山已是春意盎然;新與舊之間就是如此奇妙地倚伏轉換。歲晚律回,臘殘春到。節氣到“大寒”,接下去就是“立春”了。肆虐了一個冬天的冰霜終于開始溶化,草木那被凍僵的生命蘇醒復蘇了。實際上,一件事物在它出現的時候,自身就伴隨著否定性因素,譬如“冬至”日,是數九隆冬的開始,但也就是從冬至這一天起,太陽從南回歸線向北回歸線移動,“陰極而陽始至”(《通緯·孝經援神契》),日腳長一線中,陽和之氣微微萌生,春天開始了她重返人間的歸程。
張栻的《立春偶成》還給讀者提供了另一向變的啟示。“便覺眼前生意滿”,“便”,就、即。“便覺”寫的是一種驟然的感覺,一下子就覺得盎然春意鋪天蓋地而來。“春風才一筆,便勝卻丹青無數”。顯然,這里表現的只是漫長冬天里渴盼春歸的詩人,在立春日——這一標志著春回大地的日子,無限興奮喜悅的心理真實。其時,別說根本不存在“花開紅樹亂鶯啼”的熱鬧春景,恐怕連“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早春之景都難以看到。所以, “便覺”一句展示的只是作者飽滿的心理感覺。從人作為認識主體的角度來看,世界只是存在于主體感覺中的世界,存在只是被主體反映了的存在,對象只是被主體感知的對象,客觀的真實其實不過是主體感覺到的真實,是心理的真實。尤其是在抒情詩中,客觀物象已完全被主觀情緒溶解,抒情詩中展現的時空是以物理時空為依據,但又經過變形處理的心理時空,它已很難和客觀世界完全等同。張栻的《春日偶成》表現的即是詩人對立春日一時的強烈感受,詩句構筑的世界的真實性,也只能從心理真實的層次上去談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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