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國雖堅鬢已斑, 山南經歲望南山。
橫戈上馬嗟心在, 穿塹環城笑虜孱。
日暮風煙傳隴上, 秋高刁斗落云間。
三秦父老應惆悵, 不見王師出散關。
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九月,抗戰派王炎召還臨安,幕僚皆散去。陸游調任成都府安撫司參議官。次年正月王炎罷樞密使官, 以觀文殿學士提舉臨安府洞霄宮,純屬閑職。春季, 陸游亦調任蜀州(今四川崇慶縣)通判,夏季義改任嘉州(今樂山縣)兼代理知事。孝宗淳熙元年(1174)春天,陸游復離嘉州還蜀州任。這首詩為是年秋看長安城圖有感而作。
首聯“許國雖堅鬢已斑,山南經歲望南山。”許國,獻身祖國。南山,即終南山,指代山下的長安城。此聯用賦法直寫苦悶。獻身祖國的意志雖然堅定不移,可惜光陰似逝水,兩鬢已斑白。當時作者五十歲,他為兩年前退出南鄭失去收復失地的機會感到痛心。憂能傷人,他過早衰老了。他感慨地說,我在“山南”即秦嶺以南的蜀中,終年北望終南山,是期望早日收復長安城!“經歲望”表時間長、視線專注與感情執著。頷聯“橫戈上馬嗟心在,穿塹環城笑虜孱。”詩人壯志猶在,“橫戈上馬”躍躍欲試;可惜朝廷不準北伐,英雄無用武之地,只好為自己空有雄心而嘆息了。這句說人民都傾向于迅速收復失地,民心可用,應精勵圖進。作者在后句下自注:“諜者言虜穿塹三重,環長安城。”因此,這一句寫金國貴族十分孱弱,害怕南宋沖擊長安,趕緊在城外挖了三道護城壕溝。作者嘲笑敵人色厲內荏,充滿必勝信念,同時也勸告南宋朝廷,應利用敵人弱點。此聯是反對, 十分工整,將敵我雙方進行強烈對比,一“嗟”一“笑”,表明感情波瀾的起伏。頸聯“日暮風煙傳隴上,秋高刁斗落云間。”前句意為,太陽上山了,放眼望,夜霧正從甘肅一帶的叢山峻嶺升起。后句意為,秋高氣爽,側耳聽,巡夜的刁斗正一聲聲飛入云霄。此聯寫兩方,一方是南宋管轄的“隴上”,那里按兵不動,只有風煙在飄飛;另一方是金人占領的長安一帶,處于戒奮狀態。作者對朝廷不滿也是強烈的,這種不滿到尾聯中就進一步噴涌而出:“三秦父老應惆悵,不見王師出散關。”三秦,據《史記·項羽本紀》,項羽殺秦王子嬰后,分封各路軍首領,其中秦朝降將章邯為雍王,司馬欣為塞王,董翳為翟王,地在原秦朝統治中心咸陽一帶,號“三秦”;項羽本想以此三王擋住駐扎于南鄭的漢中王劉邦東下。陸游寫此詩時,三秦地區早已陷入金人之手。生活在敵人鐵蹄下的三秦百姓,是多么盼望南宋部隊趕快來收復失地,從而結束亡國奴的生活。兩年前,當聽到王炎準備從南鄭逕取咸陽的消息時,他們多么激動!彼時金國兵力空虛,確實可以一鼓而下的。現在兩年過去了,王炎等抗戰派被打散了,南宋部隊被趙構為首的投降派牽制住了,不能東進一步。三秦父老不見王師從大散關出來,十分惆悵,感到愁悶、傷感和失望。這一聯令人痛心疾首。
當作者看“長安城圖”時,回憶兩年前參予王炎軍事,建議從周至縣西南的駱谷直取長安,不用繞大圈子,象當年諸葛亮一樣,“取長安必自隴右始”;他還親自參加過大散關保衛戰,啃了三天蕎麥餅子,有一次還騎馬領兵沖過了渭水到達金人腹地;長安城內部分人士已作好內應的準備,賺開城門易如反掌;詩人還高興地填了《秋波媚》詞,真是“氣吞萬里如虎”;王炎遭讒被調,幕僚星散,東征計劃付之東流;詩人也被迫離開前線,在成都、嘉州、蜀州一帶轉悠;山河破碎,淪區人民心兒在滴血……當他憶及這一切,也止不住淚飛如雨。所以說,這首詩“為情造文”,蹦跳著作者憂國憂民的赤子之心。
陸游曾刻苦學習江西詩派,而又不同于該派的一般的詩人。江西詩派寫詩學習杜甫,特別注意在杜詩及諸家的形式格律摹擬上下功夫,喜歡用典,詞句求其有來歷。劉克莊云:“會萃百家句律之長,窮究歷代體制之變,搜獵奇書,穿穴異聞,作為古律, 自成一家。”江西詩派重視詩法,刻苦錘煉,確有其獨到之處,也出現了一些反映現實生活的優秀作品。但是,他們由于堅持跟古人亦步亦趨,喜用僻典,追求奇拗幽冷,這就走上了脫離現實的仿作之路。陸游卻注重反映現實生活,表達強烈的愛國感情,又注意向岑參等唐代邊塞詩人學習,添進浪漫主義成分,所以能揚江西詩派之長,抑其短,詩寫得精煉自然,渾浩流注,氣魄很大,卻沒有生硬粗澀的毛病。
上一篇:《觀書有感·朱熹》原文與賞析
下一篇:《讀曲歌(二首)·南朝樂府民歌 》原文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