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檀
坎坎伐檀兮(1),之河之干兮(2),河水清且漣猗(3)。不稼不穡(4),胡取禾三百廛兮(5)。不狩不獵(6),胡瞻爾庭有縣貆兮(7)。彼君子兮(8),不素餐兮(9)。坎坎伐輻兮(10),
之河之側兮(11),河水清且直猗(12)。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13)。不狩不獵,胡縣爾庭有縣特兮(14)。彼君子兮,不素食兮(15)。 坎坎伐輪兮(16),
之河之漘兮(17),河水清且淪猗(18)。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囷兮(19)?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20)?彼君子兮,不素飧兮(21)!
【譯詩】用力砍檀木,聲音坎坎,砍下來的檀木,晾在河邊。大河日夜向東流,波光淡淡水漣漣。你既不耕耘,又不收獲,為何三百束禾秸堆如山?你冬不出狩,夏不出獵,為何獵物珍稀庭內懸?這位大人先生啊!真不白吃飯!用力砍車輻,聲音空空,砍出來的成木,放在河東。河水悠悠向東流,泛起波紋千萬重。你既不耕耘,又不收獲,為何萬捆禾秸在家中?你冬不出狩,夏不出獵,為何獵物珍稀懸庭空?這位大人先生啊!真不是飯桶!
用力砍車輪,聲音賁賁,砍出來的成木,放在河濱。河水湯湯向東流,微風煦煦泛漪淪。你既不耕耘,又不收獲,為何禾秸收了三百捆?你冬不出狩,夏不出獵,為何庭內懸鵪鶉?這位大人先生啊!真不是白吃的人!
【解析】《詩序》說:“《伐檀》,刺貪也。在位貪鄙,無功而食祿。君子不得進仕爾。”此說極謬。此詩并非刺貪,乃刺剝削制度。所謂刺貪,意謂統治者剝削所得為合理,此外所得為貪,實辯護之遁辭也。又所謂“無功食祿”者,所謂功,既便開國功臣,功在皇家,與伐木者何干?爵祿世襲,其子孫亦有功邪?更所謂“君子不得進仕”,又與伐木者何干?
朱熹說:“詩人言有人于此,用力伐檀,將以為車而行陸也。今乃之河干,則河水清漣而無所用,雖欲自食其力而不可得矣。然其志則自以為不耕則不可以得禾,不獵則不可以得獸,是以甘心窮餓而不悔也。”多高明的辯護歪曲之言!反省自食其力人生哲理的倒是勞動者,而剝削者從無“窮餓”,于是也尤為“不悔”。《五經味根錄》更說,末二句“不必推到仕而不茍祿上”。更是不打自招。此人之窮餓,自食其力而不得,正是由于財富都懸在貴族家的庭院里。伐檀以為車,河水清漣怎的就不可用?天下并非皆水路。而“車”實際上都被貴族無償掠去,朱熹不看事實,昧著良心說話,著實可恨。
此詩封建學者并無根本爭論,說明封建文人在維護剝削制度上倒是一致的。清理古代文化,須“剔除其封建性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精華”,那么,首當剔除者便是剝削思想,而首當吸收者,則是人民反剝削之意志。此馬克思主義之第一要義。剝削制度存在幾千年,然而現實(存在)的東西不等于合理的,此恩格斯駁黑格爾之一重要命題。人類欲走向光明,首先要根除剝削,此不容置疑。莊子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指竊鉤者為竊,竊國者占有土地,以施剝削。“諸侯之門,而仁義焉存。”占有土地,剝削便是合法的,道德家則為之禮贊。封建文人多是諸侯“仁義”之說教者。研究古代文化,首先要識別此理。此詩末二句正當“推到仕不茍祿上”方是“味”其“根”矣!關于這句詩,請看孟子與公孫丑的一段振振有詞的談話:“公孫丑曰:‘詩曰:“不素夕兮。”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孟子曰:‘君子居是國也,其君用之,則安富尊榮;其子弟從之,則孝悌忠信。‘不素餐兮’,孰大于是?”這話才是剝削階級辯護士的自供狀,階級立場何等鮮明!君子居于是國(這“國”是“君”封賞給他的),本來就是為了剝削人民,壓迫人民的,然后將財富聚斂到“君”那里,“君”自然又安又富,又尊又榮。而他的子弟效法他,則對他孝,對“君”忠,于是“君”則更安更富,永尊永榮。真是,還說什么“不素餐兮”!誰的作用比這君子更大呢?一部血淚斑斑的中國歷史,就是在這種萬惡的剝削制度中演化過來的。誠然,孟子關于勞心勞力的學說,比起原始社會的社會不曾分工時,當然是進步的,然而,不等于是合理的。
此詩作者提出“不素餐兮”的指控,我們不應只看作是對自身處境的憤懣之言,也不應只看作冷嘲熱諷的譏刺之語,它是古代勞動者反對剝削制度的偉大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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