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人靜慵多歇,不計程行困即眠。
上得籃輿未能去,春風敷水店門前。
《陌上桑》是一首騰播人口的樂府詩。詩中那個美麗堅貞而又聰明活潑的秦羅敷形象,更是栩栩如生,惹人喜愛。傳說羅敷出生在華陰縣西的大敷谷,后因羅敷之名,故又改為羅敷谷。白居易是個多情的詩人,對于《陌上桑》這首樂府詩自然十分熟悉。他一生曾多次來往于東、西兩都(長安、洛陽)之間。屢屢經過敷水,寫有《過敷水》、《與裴華州同過敷水戲贈》、《羅敷水》等與羅敷有關的詩。這首《華州西》詩也是詩人過敷水時所作。題曰《華州西》,疑有誤。因為敷水在華州(治所在今陜西華縣)東、華陰(今陜西華陰縣)西。《清統志·同州府》:“敷水在華陰縣西。……《縣志》:‘敷水在縣西二十五里,源出大敷谷,即羅敷谷,以別于小敷谷也。”據此,詩題應作《華陰西》或《華州東》為是。
這首詩當作于大和三年(829)三月末。朱金城先生《白居易集箋校》云:“作于大和三年(829),五十八歲,長安至洛陽途中,太子賓客分司。”但在《白居易年譜》中卻說:“大和三年己酉(829),五十八歲。……三月五日,編《劉白唱和集》二卷成。月末,百日假滿,罷刑部侍郎,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裴度等于興化里第置酒送行。四月初,發長安,經陜州,至洛陽。”如按“四月初,發長安”,那么這首詩的寫作時間當為是年四月,即初夏。此與詩中“春風敷水店門前”顯然不合。實際上,白居易是“三月末,發長安”,直到陜州與王司馬相別時,才剛過春天(三月)。其《別陜州王司馬》詩云:“笙歌惆悵欲為別,風景闌珊初過春。”該詩朱金城先生《箋》云:“作于大和三年(829),五十八歲,長安至洛陽途中,太子賓客分司。城按:……詩云:‘風景闌珊初過春。’則居易路過陜州必在是年三月末、四月初。”這應該是對的。既如此,則與《白居易年譜》中“四月初,發長安”自相牴牾,可見“四月初,發長安”之說不妥。
首二句“每逢人靜慵多歇,不計程行閑即眠”,寫詩人當時赴任東都時的“慵”、“閑”心情,同時也說明了他的身體狀況。白居易于是年三月末罷刑部侍郎,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這是個閑職,故無須急于趕路,可以“不計程行”。又因為他于大和二年(828)十二月,乞百日病假,至大和三年三月末始滿。假期雖滿,但身體并不見得完全康復。再加上年已58歲,只覺得身體慵懶,所以他在路上要多次歇息。十分巧妙的是,這二句又反映出詩人不愿服老的精神。“每逢人靜”四字總領首二句,言外之意是說“每逢”人多(即“不靜”)時,他總要強打精神不“歇”不“眠”。寥寥十四個字,竟蘊含著如此豐富的內容,于中可見其語言省簡之法。
三句“上得籃輿未能去”,將筆一轉,逗出一個疑問。這一句點出詩人所乘坐的是“籃輿”。在此之前,他多是騎馬,以便沿途觀覽風景。然而,這一次他卻以年老病后之身赴任東都,于是只好乘坐籃輿了。但令人不解的是:為什么他“上得籃輿未能去”呢?如果從上二句來會意,人們一定會以為他大概是沒有“歇”足“眠”夠了。事實卻并非如此,作者自己回答道:是因為在“春風敷水店門前”。但這又是為什么呢?原來,作者在大和元年(827)春自洛陽赴長安經由敷水店時,曾受過敷水店女和村童們的一場嬉笑。其《過敷水》詩云:“垂鞭欲渡羅敷水,處分鳴騶且緩驅。秦氏雙蛾久冥寞,蘇臺五馬尚踟躕。村童店女仰頭笑,今日使君真是愚。”詩中寫作者明明知道秦羅敷早已不在人世,但他卻仍然在敷水店前久久徘徊,不愿離開。難怪“村童店女”們都在大聲笑(“仰頭笑”)他,說他這位使君“真是愚”。其實,這個“愚”字正表現出詩人對秦羅敷無限崇敬的一片癡情。而今時間又值春天,他又一次經過敷水店前,仍然不顧“村童店女”的嬉笑,在敷水店前徘徊良久,后來即使已經“上得籃輿”,但仍然不忍馬上離去(“未能去”),這同樣表現出他一如既往的“真是愚”的一片癡情。需要注意的是,他雖然也曾身為“使君”(太守),在大和元年(827)春過敷水店前任蘇州刺史,即詩中所說“蘇臺五馬”,也是“五馬立踟躕”,但他決不會像《陌上桑》中所寫的那位太守那樣,憑藉自己的權勢地位去侮弄并企圖霸占秦羅敷,而是出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及對秦羅敷的崇敬之心,想象詩中的“行者”、“少年”、“耕者”、“鋤者”一樣一睹秦羅敷的美貌,并仰慕她的堅貞美德。他甚至想到,即使羅敷的“芳魂艷骨”已經難以尋覓,甚至連她的墳墓也沒有遺存下來(《羅敷水》詩:“芳魂艷骨知何在?春草茫茫墓亦無。”),但他依然每次路過敷水時要“且踟躕”,每次路過“桑間”時都要“留意”。他如癡如迷地想道:古代的羅敷雖然已經不在了,難道現代的羅敷就不會在這里出現嗎?(《與裴華州同過敷水戲贈》詩:“使君五馬且踟躕,馬上能聽絕句無?每過桑間試留意,何妨后代有羅敷。”)正是由于這樣,他才在“春風敷水店門前”不顧“村童店女”的嬉笑,踟躕良久,即使“上得籃輿”,也尚“未能去”。
詩貴情真。作者對秦羅敷的崇敬仰慕之情,已達到“愚”癡的程度,即使被“村童店女”所嬉笑,仍然一如既往。這種“愚”癡之情是一般人(包括“村童店女”)所不理解的。“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昧?”(《紅樓夢》第一回《題石頭記》詩)然而這正是詩人的高人之處,也正是這首詩極為醇美的真諦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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