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說
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見孤峰水上浮。
聞道神仙不可接,心隨湖水共悠悠。
身為開元名相、一代作手的張說坐事貶岳州(即巴陵,今湖南岳陽)后,心緒落寞,詩轉(zhuǎn)凄婉。每逢朝中來使,或送人入朝,便不勝今昔之感,大動遷謫之悲,正所謂“夢中城闕近,天畔海云深。空對忘憂酒,離憂不去心。”(《對酒行巴陵作》)《送梁六》就是這種情緒的產(chǎn)物。
梁六,即作者友人梁知微,曾為潭州(今湖南長沙)刺史。梁自潭州入朝,途經(jīng)岳州,張說作此送別。詩題一作《送梁六自洞庭山作》,岳州位于洞庭之濱,故云。
“巴陵一望洞庭秋”。巴陵送客,時值秋令,極目望去,洞庭湖上一派秋色。這句定下了全詩的情緒基調(diào)。“悲哉秋之為氣也!”(宋玉)自古以來與“秋”相聯(lián)系的,多為悲愴主題與悲劇意識。而洞庭之秋自然使人想到“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屈原),想到那“目眇眇兮愁予”的抒情主人公形象。詩人那“一望”中不知蘊含多少愁懷?“心緒逢搖落,秋聲不可聞。”(蘇颋)謫居送客,已夠凄涼,更那堪無情秋風!
“日見孤峰水上浮”。孤峰,指君山,在岳陽西南洞庭湖中。相傳舜妃湘君游此,故名。自謫居以來詩人天天與它相見,卻并無“相看兩不厭”(李白)的曠達情致,它給詩人最深的印象是“孤”。這實際是詩人心情的外化。“容華因別老,交舊與年頹。”(《岳州別梁六入朝》)詩人是孤獨的。而今老友又將遠去,異鄉(xiāng)送故人,依依惜別情,詩人眼中的君山更顯孤獨。
前兩句實寫即目所見之洞庭湖山。用墨不事渲染,似乎也不動聲色,但“一切景語皆情語”,詩中的畫面已細膩地傳達出詩人此刻的感情。
前人認為絕句之“宛轉(zhuǎn)變化,功夫全在第三句。若于此轉(zhuǎn)變得好,則第四句如順流之舟矣。”(楊載《詩法家數(shù)》)本詩第三句為此提供了成功的例證。此句直承上句詩意,同時拓開一片虛幻縹緲之景,擴大了詩境的容量。詩人眼望洞庭,目接君山,不禁想起有關(guān)的神仙傳說。《拾遺記》:“洞庭山浮于水上,其下有金堂數(shù)百間,玉女居之。”《水經(jīng)注》:“(舜帝二妃)神游洞庭之淵,出入瀟湘之浦。”由眼前景引發(fā)“神仙”之聯(lián)想,而“不可接”則寫作者心中之事。“遠人夢歸路,瘦馬嘶去家。正有江潭月,徘徊戀九華。”(《岳州作》)詩人夢寐以求重返朝中,在他心里,九重帝居無異于“神仙”境界。但歸期無望。于是在送梁六入朝時,他自傷身世,發(fā)出這聲沉慟之至的喟嘆。
湖水蕩漾,風帆遠去。神仙既不可接,連友人也“不可接”了。詩人的心和著湖波風帆搖曳不止:眼前的悠悠湖水多像依依別情,迢遙天際的翩翩帆影也許又勾起新的希冀。此時此刻,他也許“離魂似征帆,恒往帝鄉(xiāng)飛……”(《岳州別趙國公王十一琚入朝》)
這首詩語近情遙,含吐不露。用口頭語寫眼前景,而有弦外音味外味,引人遐想,耐人涵詠。章法上通體散行,風致天然,不似初唐絕句的結(jié)句“多為對偶所累,成半律詩”(楊慎《升庵詩話》),故胡應麟認為“至張說《巴陵》之什(按即此詩)、王翰《出塞》之吟,句格成就,漸入盛唐矣。”(《詩藪》)正確指出了此詩在中國絕句史上具有標志詩風轉(zhuǎn)變的重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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