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鞏
離宮路遠北原斜,生死恩深不到家。
云雨今歸何處去?黃鸝飛上野棠花。
宮人斜,即埋葬宮女的地方,位于長安(今西安市)未央宮西。這在王建《宮人斜》中說得很具體:“未央墻西青草路,宮人斜里紅妝墓。”俞陛云《詩境淺說續編》說“此詩吊宮人埋玉之地,深為致慨。”極是。
“離宮路遠北原斜,生死恩深不到家。”此二句寫宮人特殊的命運遭際。宮人一入宮禁,生不得省家,多守離宮,即皇帝正宮以外的臨時居住的宮室,即便侍寢正宮,其冷落索寞亦勢同離宮,故用路途遙遠來狀心緒的幽獨;而且她們死不得歸葬,只在這里與橫亙于渭水北岸的五陵原遙遙相對。這對于重血緣重地緣的中國人來說夠殘酷了,更何況多愁善感的宮人呢。這里不僅以離宮遙遙、北原橫亙來點示身份,狀述空間,渲染氣氛,而且暗示相當悠久的時間長度,使憑吊宮人這一唐人習見的題材得以開掘,展現出意識到的歷史內容。因為當詩句將列葬漢代諸帝的五陵原與唐宮人斜聯系起來時,人們便悟出這不只是空間地域的聯系,更是一種社會的歷史的聯系,也悟出了宮人特殊的遭際并非一朝一夕的偶然,而是橫貫古今的必然。詩人將這一必然的悲劇原因歸結為“恩深”看似代為解脫,實是感慨深沉的反語。
“云雨今歸何處去?黃鸝飛上野棠花。”第三句承上,追根問底;第四句似答非答,寫眼前所見所聞。云雨含二義,其一喻恩澤,典出《后漢書·鄧騭傳》:“托日月之未光,被云雨之渥澤”;其二喻男女歡合,典出宋玉《高唐賦》,說楚王夢與神女歡會于高唐,神女自謂“朝為行云,暮為行雨”,后人因稱男女歡合為云雨。此二義最合宮人身份地位了。既然如此,歸宿又如何呢?“一入深宮里,年年不見春”(天寶宮人詩),已極見生前之慘,而今長眠地下,唯見墓堆起伏,荒草叢生,野樹稀疏,或有自開自落的野花,或有自來自往的野鳥,更無一人瞻顧。此情此景正見出宮人歸宿之凄涼。詩人以此燭照“云雨”,反檄“恩深”,辛辣的諷刺見于不言之中。
竇鞏又有《南游感興》“日暮東風春草綠,鷓鴣飛上越王臺”,與此詩末二句造意相似,一寫黃鸝,一寫鷓鴣,均含飛鳥不知陵谷變之感觸而惆悵遺墟,自有一種蒼茫之感。就詩人而言,未嘗沒有自傷的意味。竇鞏于元和二年(807)進士及第,先后任御史中丞、浙東觀察副使等職。而以知識才能事君的文人士大夫和以姿容色藝侍君的宮人,又何嘗沒有異質同構的契合與相似點呢。如此說來,詩人憑吊默默無聞的宮人,確乎有寄意遙深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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