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禛
新歌細字寫冰紈,小部君王帶笑看。
千載秦淮嗚咽水,不應仍恨孔都官。
這是一首詠史詩,作于順治十八年(1661)詩人暫居南京秦淮河畔之時。作者自注此詩云:“福王時,阮司馬(按:阮大鋮)以吳綾作朱絲闌(按:紅線行格),書《燕子箋》諸劇進宮中?!笨芍嗽娔耸侵S刺南明弘光王朝昏君佞臣誤國之什,但并未鋒芒畢露,而是綿里裹針,內含力量。
佞臣阮大鋮早在明天啟朝即攀附閹黨魏忠賢,崇禎朝被列為奸黨。匿居南京后,又遭到復社名士的揭逐。南明福王登位,奸臣馬士英執政,提拔阮大鋮為兵部司郎,又升任兵部尚書。阮大鋮上臺后即為魏黨翻案,對東林、復社黨人立意報復。此人又有幾分歪才,乃專事阿諛,以所著傳奇《燕子箋》等進呈宮中,以博弘光帝之青睞。詩首句“新歌細字寫冰紈”中之“新歌”,即指其所撰的《燕子箋》《春燈謎》等傳奇?!氨w”,一種潔白透明的絲織品,阮大鋮以“冰紈”“細寫”傳奇而進君王,可見其阿諛奉承之功夫?!靶〔烤鯉础?,又寫弘光帝朱由崧的態度。“小部”,據樂史《太真外傳》載,為唐明皇時梨園樂隊名,曾于長生殿奏新曲,此指代樂隊。朱由崧為崇禎之子,原封福王,由馬士英等擁立于南京即位。弘光帝本是一個昏庸腐朽之君,一味追求聲色犬馬之樂。因此當阮大鋮奉迎拍馬,進獻傳奇,乃樂不可支,竟于亡國迫在眉睫之際,怡然自得地“帶笑”欣賞在樂隊演奏下演唱《燕子箋》等新傳奇。“帶笑看”,諷刺弘光帝之昏庸淫逸可謂入木三分,這樣的昏君豈有不亡國被殺的!
但是詩人對阮大鋮之迷君誤國盡管十分憤恨,卻并不疾言厲色地直言痛斥,而是借用典故含蓄道之:“千載秦淮嗚咽水,不應仍恨孔都官”?!翱锥脊佟敝改铣悤r之孔范,據《南史·恩幸傳》:“孔范,字法言。(陳)后主即位,為都官尚書,與江總等并為狎客。”他常陪亡國之君陳后主在宮中縱飲作樂。南朝陳定都南京,亦亡于南京,與南明弘光朝正相同;而阮大鋮之奸佞誤國,較之孔范則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作者云:那千載以來為亡國而嗚咽的秦淮河水,不該老是恨孔范,言外之意是更值得恨的是阮大鋮這樣的奸賊!
詩人以貌似客觀的態度詠史,其對昏君佞臣的憤恨之情“不著一字”,卻能“盡得風流”(司空圖《詩品·含蓄》),其主觀性情正暗寓于客觀抒寫之中,以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分甘余話》)的藝術效果,詩作亦即富于“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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