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衡陽妓陳湘
鴛鴦翡翠,小小思珍偶。眉黛斂秋波,盡湖南、山明水秀。娉娉裊裊,恰似十三余,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時候。 尋花載酒,肯落誰人后。只恐遠歸來,綠成陰,青梅如豆。心期得處,每自不由人,長亭柳,君知否,千里猶回首?
《驀山溪》又名《上陽春》,“贈衡陽妓陳湘”又作“別意”。這是一首贈別的詞。上片寫陳湘的天生麗質,豆蔻年華,而又柔情脈脈,春愁懨懨,使人魂飛心醉,我見猶憐。下片寫詞人載酒尋芳,臨別傷懷,后約無期的悵惘心情。前者重在繪形,故多綺語;后者重在抒情,故饒風韻。全詞運用鋪敘的手法,層次分明。上片分三個層次來寫。第一個層次是前兩句。鴛鴦、翡翠,皆偶禽。雄者為鴛,雌者為鴦?!墩f文》:“翡,赤羽雀也。翠,青羽雀也?!毙鄢嘣霍?,雌青曰翠。作者《鼓笛令》也有“翡翠金籠思珍偶”之句。這兩句把陳湘妙年懷春的內心活動揭示了出來。第二個層次也是兩句,以遠山秋波,比喻陳湘的眉清目秀。作者另有《阮郎歸》一詞,也是贊美陳湘的歌舞的,中有“歌調態,舞工夫,湖南都不如”云云,可作這兩句詞的注腳?!吧矫魉恪迸c“眉黛”、“秋波”相應,言其眉如山之明,眼如水之秀。把美人的眼比作秋波,眉比作遠山,是我國古代詩文中所習見的。第三個層次是末五句,以春花的嬌嫩鮮艷,比喻陳湘的年輕貌美。妙在詞人不著痕跡地點染了杜牧《贈別》的“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的詩句,含蓄而婉轉地把陳湘的婀娜身段、錦繡年華勾勒了出來。在點染中有創造,在綺語中有蘊藉,呈現出細膩而工巧的審美情趣。又以“透”、“瘦”、“愁”三字分別寫出陳湘的情竇初開、腰肢苗條和多愁善感。艷而不冶,媚而不妖,清麗纖巧,情韻兼勝,其構思之委婉曲折,低回往復,出人意表,不可窺測,讓許多層次的內容,組成一個完整的機體,給人以多側面的鮮明而真實的美的享受。
下片也有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也是前兩句。寫結識陳湘,唯恐不早。一種急于謀面、一傾積愫的感情,溢于言表,不言傾慕,而愛戀之情自見。第二個層次是中兩句,寫詞人對后約無期、猶恐美人已有所屬的悵惘。妙在他把杜牧《嘆花》詩“自是尋春去校遲,不須惆悵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融化在里面。據載,唐大和末,杜牧自侍御史出佐沈傳師宣城幕,雅聞湖州出美女,于是前往游觀,逢州里張水戲,見一女十余歲,面容姣好,遂相約十年后來迎娶。后杜牧于大中三年出任湖州刺史,此時已過十四年,所相約的女子早已嫁人并生二子。杜牧只好作詩悵別。(事見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一五引《麗情集》)詞人在這里是借用,表示別易會難,聚少離多,待到他們重逢的那天,恐怕是花已成泥、葉已成陰、子已滿枝了。這在意脈上是與“娉娉裊裊,恰似十三余”相呼應;在感情上深沉、真摯又含詼諧滄桑。第三個層次是最后五句,表現自己的眷戀之深,依慕之切?!靶钠凇保竷刃纳钐幍钠谕?。這里是申說人生實難,事與愿違,造物是那樣的捉弄人,不讓人把握自己的命運,實現自己的愿望。接著又以柳的飄拂依人,比喻自己的別情無極,依戀不已。雖在千里之外,猶然頻頻回首,尋覓那折柳贈行者的倩影。讀到這里,不禁使人聯想起那“羈客春來心欲碎,東風莫遣柳條青”(戎昱《湖南春日》)的情思油然而生,那“含煙惹霧每依依,萬縷千條拂落暉”(李商隱《離亭賦得折楊柳》)的情景宛然在目。語淡而情深,意濃而韻遠,非有這種實際生活的體驗,是不能道出此中的委婉曲折的。寫這樣的題材,是很不容易著筆的。過于濃艷,則流于儇薄;過于厚重,則易失風韻;癡語多則失之纖弱,諧謔多則流于褻近。劉熙載說得好:“詞要恰好,粗不得,纖不得,硬不得,軟不得。不然,非傖父即兒女矣。”(《藝概·詞曲概》)山谷這首詞,既妥溜,又恰切;既合身分,又饒情趣,使人挹之不盡,味之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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