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關鍵一票

這回可得來好好地探討一下這賈老太太是怎么想的了。毫無疑問，開始的時候她絕對是把林黛玉作為孫媳婦的不二人選來對待的，所以一開始就擺出了培養感情的陣勢，讓兩個小朋友同桌吃飯、同室而居，而且在日常生活中無時無刻不把兩人往一塊湊，哪怕分一碗菜也時時刻刻提醒別人，他倆是一對兒：“這一碗筍和這一盤風腌果子貍給顰兒寶玉兩個吃去。”尤其是領著劉姥姥逛大觀園那一回，更是當著眾人的面說：“我的這三丫頭卻好，只有兩個玉兒可惡。回來吃醉了，咱們偏往他們屋里鬧去。”說到賈母領著劉姥姥逛大觀園，不得不又要扯幾句閑篇贊美一下曹公，非但描繪那些小兒女情態入木三分，描寫老太太一樣活靈活現、生動傳神；賈母這個老牌貴夫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像小孩子一樣開始喜歡賣弄，但是素養使然，所以還算低調含蓄，給黛玉換窗紗、給寶釵添擺設、隔水賞樂、月下聞笛、妙玉處賞花品茶、看戲時點評陳腐俗套，無處不體現老太太高雅別致的鑒賞力，別說劉姥姥這樣的村婦了，便是王夫人姐妹也是望塵莫及。薛姨媽就曾由衷地贊道：“實在虧她，戲也看過幾百班，從沒見用簫管的。”賈母卻不以為然地說：“這也在主人講究不講究罷了。這算什么出奇？”

更有趣的是她再高貴，也還是和所有的老太太一樣喜歡顯擺自己的子女，她指著惜春向劉姥姥炫耀：“你瞧我這個小孫女兒，她就會畫。等明日叫她畫一張如何？”當劉姥姥看見瀟湘館的書架上壘著滿滿的書，猜是哪位少爺的書房時，她不無得意地指著黛玉笑道：“這是我這外孫女兒的屋子。”寫到這兒，不由得想起早已逝去多年的外祖母，越發由衷欽佩曹公實在是千古難得的大家。正所謂“人人心中有，人人筆下無”方是大家手筆。

也正是因為賈母從一開始就對寶黛之事采取了非常高調的姿態，所以善于揣摩賈母心思的王熙鳳才會當著眾人的面開林黛玉的玩笑：“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么不給我們家作媳婦？”還指著賈寶玉說：“你瞧瞧，人物兒、門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模樣兒配不上？家私配不上？哪一點還玷辱了誰呢？”李紈還當場附和道：“真真我們二嬸子的詼諧是好的。”連賈璉的小廝興兒，一個平時在二門上當差的角色都知道賈寶玉“已有了，未露出來。將來準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則都還小，故尚未及此。再過二三年，老太太便一開言，那是再無不準的了。”

但是這賈母偏偏就是遲遲不曾開言，而且當薛寶琴出現時她還明確表示有促成二寶之意，不僅對寶琴寵愛有加、贊不絕口，還刻意“細問她年庚八字并家內景況”。薛姨媽等人皆是聰明人，都看出賈母之意，王熙鳳更是當場湊趣，“哎”聲不止：“偏不巧，我正要作個媒呢，又已經許了人家。”書中說：“賈母也知鳳姐兒之意，聽見有了人家，也就不提了。”雖說前面我也曾說過賈母讓王夫人認寶琴做干女兒，其意深遠，但賈母對于寶琴的喜愛也是發自肺腑的，不然她也不會在薛家相中邢岫煙時和薛姨媽開玩笑了，“我原要說她的人，誰知她的人沒到手，倒被她說了我們的一個去了。”但是聰明的薛姨媽通過寶琴的事也讀懂了老太太的潛臺詞，知道自己女兒的戲不大了，自己家又在人家屋檐下混日子，“我雖沒人可給，難道一句話也不說？”她很清楚寶黛之事缺的就是個出頭說話的人；索性做個順水人情，認了林黛玉做干女兒，我認為在薛姨媽明確了解賈母的心思后，對黛玉的婚姻問題她還是頗有大家風范的，當寶釵開玩笑要將黛玉留給薛蟠時，她摟著黛玉笑道：“你別信你姐姐的話，她和你玩呢。”又向寶釵道：“連邢女兒我還怕你哥哥糟蹋了她，所以給你兄弟說了。”而且當著寶釵和黛玉的面她還自告奮勇要去為黛玉說親，“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我一出這主意，老太太必喜歡的。”當然啦！她最終還是沒去說這話，世事無常，至于薛姨媽到底為什么沒說，我們就無從知曉了，也不想深究，非得探個究竟，也不過是胡思亂想罷了。反正如果她說了，也用不著這會子我在這兒給他們搞這場投票活動了。

這“木石姻緣”本來是件青石板上釘銅釘的事，卻就是因為無人提頭所以就一直蓋著蓋子搖，這才害得林妹妹多流了多少淚。賈母雖說在賈府一言九鼎，一票頂十票，但是元春的意見她不可能不重視，而且林黛玉整天病懨懨的，顯然不是個有福之人，她也不可能為了心疼外孫女，把孫子的幸福豁出去了呀！雖說老太太也想了不少補救措施，諸如弄個紫鵑、晴雯之類的當幫手，而且我甚至認為老太太沒準一度也真的動過要讓寶玉同時娶黛玉和寶琴的念頭，效仿娥皇、女英的做法。也許有人要問那娶寶釵不是一樣嗎？寶釵還更成熟穩重。問題就出在這里，寶釵是成熟穩重，做別人家的孫媳婦、兒媳婦都好，都沒話說，就是不適合賈寶玉，一是年齡大，這還是小事，關鍵是林黛玉根本搞不定薛寶釵，而寶琴就不一樣了，首先一條就是“年輕心熱”，這一點很配賈母的胃口，從老太太這把年紀還如此愛熱鬧的性情看，年輕時必也是個“心熱”之人。而寶釵過分的冷靜與樸素其實賈母是并不欣賞的，當她興沖沖帶著劉姥姥各處顯擺途經衡蕪院時，寶釵屋內的極簡風格讓老太太有點下不來臺，只好自我解嘲說“這孫女太老實了”，又叮囑薛姨媽不能由著小孩的性子來：“使不得。雖然她省事，倘來一個親戚，看著不像；二則年輕的姑娘們，房里這樣素凈，也忌諱。我們這老婆子，越發該住馬圈去了。”關鍵是寶琴和王夫人聽上去有親，實則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沒有任何血緣關系。而且父親早逝，母親又有痰疾，估計也是活不了多久的，所以也是個沒有背景靠山的；和林黛玉的身世基本上旗鼓相當。

但是就算賈母一票頂十票，就像如今電視臺各種作秀的節目一樣，導師一票算十票或者算十分，我們權且也讓賈母擁有這個超能力，但當她遇到元春的意見時就得打個折了，所以只好算五票，林黛玉的身體狀況是鐵的事實，不容爭辯，又得打個折，也就剩下2.5票了。好吧，在賈母這兒“木石”隊完勝“金玉”隊，比分2.5∶0。那么這一場PK最終結局到底如何呢？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