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馬·世代如落葉》中外哲理詩賞析
豪邁的狄奧墨得斯,你何必問我的家世?
正如樹葉榮枯,人類的世代也如此,
秋風將枯葉撒落一地,春天來到
林中又會滋發許多新的綠葉,
人類也如是,一代出生一代凋謝。
公元前13世紀,在希臘半島上發生了一場歷時十年的特洛伊戰爭。對此人神混戰、規模龐大的戰爭,史詩《伊利亞德》作了詳盡而精彩的描述。這里選的是《伊利亞德》第6卷中第145~149行5句詩,是特洛伊大將格拉科斯在陣前對希臘聯軍大將狄奧墨得斯述說其家世時,開場的幾句疆場抒懷之詞。
古時兩軍交戰,大將橫刀立馬于陣前,仇敵相見,無不怒發沖冠,橫眉冷對,或互相辱罵對方之不仁不義、無能卑劣;或各抒報國為民必斬來將而后快的豪情壯志;古代戰爭詩文,每每如此。但此詩荷馬筆下的大將格拉科斯卻一反常規,開口先稱仇敵狄奧墨得斯為“豪邁的”英雄。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英雄識英雄,而是古希臘人尚武精神的表現,和當時人們尚無戰爭道義觀念的自然流露。僅此一句,就告知人們“戰爭”不僅是一個歷史的產物,也是一個歷史的概念。就文字而言,它也刻劃了人物豪邁博大的胸懷。開頭稱呼不凡,接語更加使人惶然。面對敵方提出讓對方通名報姓一事,應答者卻反其道而行之,變回答為質疑的反問:“你何必問我的家世?”眾所周知,古代兩軍交戰,交手前必先喊話,讓對方通名報姓,然后方能展開廝殺,這幾乎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規矩。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古人講豪俠義氣,不殺無名之人;其二,斬名將方顯武藝高強,戰功顯赫;其三,兵對兵,將對將,不與身份不等之人交手。所以,通名報姓乃戰場上廝殺之前奏,不可莫名而戰。可是格拉科斯面對提問為何反答為問提出質疑呢?是恐懼失常不知所答?抑或有何隱私不便作答呢?不,都不是。詩的第二句筆鋒陡轉,拋開眼前的交戰,展開思緒,竟以大自然中“樹葉榮枯”作喻,從宏觀上縱論起人類的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輪回繁衍的問題,從生命延續的哲理內涵上,樂觀地對死進行了思考和評述。身處沙場,轉眼就是廝殺,生死在即,格勞科斯為何能置個人生死于度外呢?原因就在于他把人類的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 自會代代相傳;人類生命的延續是永恒的,而個人的存亡無礙永恒的規律,所以豪邁的英雄自然無須計較個人之存亡。這種理性的哲理思考,以樹葉有榮有枯作喻,形象具體,可見可感,增強了發人深思的韻味。中國詩人白居易有“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之句。借喻對友人之深情,誠摯而久遠,永遠不會泯滅。而希臘荷馬“樹葉榮枯”之句,則借喻人類“一代出生一代凋謝”乃自然之規律,一己之身亡,既無玄奧可言,又不必懼怕悲切,意境較白居易詩句更為幽深。且白居易詩句簡約,對“原上草”的枯榮是概括地寫,引人作理性的回味。而荷馬的詩句,卻渲染著自然景色的不同意境,理性中注入了情思,徒增了感情色彩的感染。 “秋風將枯葉撒落一地”,顯出一派肅殺凄涼之氣,使人頓感傷情。但悲切之情正縈繞心頭,忽報“春天來到/林中又會滋發許多新的綠葉”。春風送暖,“綠葉成蔭子滿枝”的大地,剎時又呈現出一派勃勃生機的壯麗景象,歡快之情又油然而生。短短5行詩,枯葉與綠葉相對照;一衰一盛、一死一生相對照,肅殺之氣和勃勃生機兩種景象相映襯,形象和對比鮮明;暗喻貼切,出色地體現了人物的心態、面貌和觀念。而且,短短5行詩,仍有跌宕起伏之情勢,第三、四句詩似有惜春戀世之情,但“人類也如此,一代出生一代凋謝”一句,一下子蕩盡了戀世的凄涼之情,超越自我,置一己之生死于度外的豪邁氣概,橫蓋全詩,體現了人類最高境界的英雄主義精神。這正是千百年來所有英雄豪杰的共識和共性,也是有志之士立大業之思想基礎和必備之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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