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詠白海棠詩四首(其三)》賈寶玉
賈寶玉
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
曉風不散愁千點,宿雨還添淚一痕。
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
李紈等正副社長命題、限韻之后,眾“詩翁”開始創作,一會兒,探春“便先有了”,寶釵也“有了”。寶玉背著手,在回廊上踱來踱去,因向黛玉說道:“你聽,他們都有了。”黛玉回答:“你別管我。”寶玉又見寶釵已謄寫出來,因說道:“了不得!香只有一寸了,我才有了四句。”又向黛玉道:“香就完了,只管蹲在那潮地上作什么?”黛玉也不理。寶玉說:“可顧不得你了,好歹也寫出來罷。”說著也走在案前寫了。社中唯一的男子漢,在唱和斗韻之時,既不如探春那樣才思敏捷,也不象寶釵那樣成竹在胸,更不象黛玉之從容不迫。而是踱來踱去,甚至慌里慌張,值得注意的是:即使自顧不暇之時,他卻仍為黛玉焦急不安,這正是他的鐘情處。
首聯“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環境勾勒的同時,描繪白海棠。“秋容”,即秋天的顏容,歐陽修《秋聲賦》云:“秋之為狀也,其色慘淡,煙霏云斂;其容清明,天高日晶。”“秋容淺淡”與春之姹紫嫣紅相對而言。“淺淡”二字,顯示了秋的面部表情特征。“重門”二字,同探春詩中所寫環境,一個“映”字,見淺淡秋容對重重院門之掩映。這時令、節候、環境、景物,正是白海棠之背景。
“七節”句,正面描繪白海棠之枝繁花盛。“七節攢成”見莖節之多,“雪滿盆”乃借代法,用“雪”指代白海棠花,強調題中“白”字。
頷聯“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連用兩個典故及比喻、擬人手法,形容白海棠意態姿容,暗與薛、林關合。
“出浴”句,用楊貴妃“天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典故,突現白海棠柔枝條纖,晶瑩潔白。崔德符《海棠詩》有“渾似華清出浴初”句。“出浴太真”四字,令人不禁聯想到楊貴妃“侍兒扶起嬌無力”的形象及玄宗指楊妃為“海棠春睡未醒”和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圖》來,亦讓人們想象薛寶釵“肌骨瑩潤”、“雪白一段酥臂”及寶玉曾言“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等情節來。“冰作影”三字,同“山中高士晶瑩雪”、“金簪雪里埋”相通。探春、寶釵、寶玉等人同用冰雪形容海棠之白,探春詩“雪為肌骨”,寶釵詩用“冰雪”寫魂,寶玉則用“雪”指代白海棠花,又用“冰”言其身影,均抓住了“潔白”共性,并暗含薛寶釵的外貌與精神,各有所致。
“捧心”句,用西施典故和比喻、擬人手法,讓人們想象白海棠之“弱如扶風”的嬌妍與高潔如玉的品格。崔德符《海棠詩》有“西子嬌妍比得無”句。“捧心西子”四字,讓人聯想黛玉之“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貌雖弱不勝衣,卻有一段風流態度”,“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第六十五回,興兒說“我們這些沒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他多病西施”。詩中借用“捧心西子”比喻白海棠以歌頌黛玉。“玉為魂”三字言黛玉之高潔比起“冰雪招來露砌魂”言寶釵之潔冷來自是不同。比探春詩“玉是精神”更顯深致。
《紅樓夢》一書,表現寶釵留給寶玉的美感,往往側重于體貌,而表現黛玉之贏得寶玉“深敬”與深情時,則突出在神韻與心靈,詩中以“出浴太真”言海棠之態,用“捧心西子”攝海棠之神,同全書構思一致。兩盆白海棠如此形神兼美,正如太虛幻境中那位仙姬:“其鮮艷嫵媚,大似寶釵,裊娜風流,又如黛玉。”這也就是賈蕓所送兩盆白海棠與探春帖中“兼慕薛、林”的用意在寶玉詩中的集中體現。
頸聯“曉風不散愁千點,宿雨還添淚一痕。”揭示白海棠愁苦的顏容和心態,用了擬人手法。一朵一朵的海棠花,凝結著愁思,在曉風中吹而不散,那潔白的面容上于宿雨過后留下的是點點淚痕。“曉風”句,脂齋評:“這句直是自己心事。”“宿雨”句,脂齋評:“妙在終不忘黛玉。”可見這兩句所寫實為寶、黛二人心態、顏容之投影。一個是“展不開的眉頭”,“無故尋愁覓恨”,一個是“態生兩靨之愁,……淚光點點”。詩中交織著兩位主人公的共同悲劇命運,分不清是“滴不盡相思血淚”,還是“眼空蓄淚淚空垂”留下的痕跡。
末聯“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收束對白海棠的吟詠,仍是亦物亦人。白海棠倚畫欄而立,神態若有所思,在清脆的搗衣聲和哀怨的笛曲聲中迎接夜的來臨。情調凄清慘淡,與詩人的“天生萬種情思”格外和諧。寶玉《秋日即事》詩有“倚檻人歸落翠花”句,倚檻人即詩人的自我形象。白海棠的神情與抒情詩人的意態暗合。“清砧怨笛”引入所聞,“怨”字同瀟湘妃子“秋閨怨女拭啼痕”重合、呼應。
全詩八句,吟詠兩盆白海棠,既暗寓對薛、林的歌頌,又突出了對黛玉的一往情深。抒發了寶、黛之間共有的悲愁怨恨之情。其風調與黛玉相通,深婉綿邈,哀怨動人。雖被李紈評為眾詩之“尾”,實系《詠白海棠》六首之中心。脂齋評:“寶玉再細心作,只怕還有好的,只是一心掛著黛玉,故手妥不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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