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詠懷二十七首
(其四)
楚材稱晉用,秦臣即趙冠。
離宮廷子產,羈旅接陳完。
寓衛非所寓,安齊獨未安。
雪泣悲去魯,凄然憶相韓。
唯彼窮涂慟,知余行路難。
這是《擬詠懷》的第四首。《擬詠懷》共27首,是庾信自梁朝出使到北朝被羈留的后期所寫的優秀代表作。清代倪璠《庾子山集》在本題下注釋說: “昔阮步兵(阮籍)《詠懷》詩十七首,顏延年以為在晉文代慮禍而發。子山擬斯而作二十七篇,皆在周鄉關之思,其辭旨與《哀江南賦》同矣。”今人余冠英在《漢魏六朝詩選》中說: “倪本《庾子山集》及馮氏《詩紀》都作《擬詠懷》。《藝文類聚》無‘擬’字。這些并非摹仿阮籍,加‘擬’字是錯誤的。阮詩寄易代之感,庾述喪亂之哀,各有千秋,不相高下。”二說都可作參考。倪璠所說的“皆在周鄉關之思,其辭旨與《哀江南賦》同矣”,這句話是不錯的。
這首詩自敘從江陵出使西魏,被羈留于長安,本非所愿,思念故國,悲憤無窮。
“楚材”句見《左傳·襄公二十六年》: “雖楚有材, 晉實用之。”注: “言楚亡臣多在晉。”這句說自己本是楚臣(梁都江陵,楚故地),惟被晉所用(晉借指為西魏)。 “秦臣”句見《后漢書·輿服志》: “武冠謂之趙惠文冠,秦滅趙,以其君冠賜近臣。”這句與上句意相同,借古人事說自己本穿梁朝官服出使西魏,卻被留了下來。 “離宮”句見《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子產相鄭伯以如晉……子產使盡壞其館。”春秋時鄭國的子產到晉國,因為晉侯沒有見,子產命人毀壞館舍。 “離宮”,原指古代帝王于正式宮殿外別建的宮殿,以便隨時游處,漢代班固《西都賦》: “西郊則有上囿禁苑,……離宮別館,三十六所。”這里指招待外國貴賓的客館。 “延”,接待。這句說自己象子產出使晉國一樣被西魏接待入客館,而自己卻不愿住下來。 “羈旅”句見《左傳·莊公二十年》:“陳公子完奔齊,齊使敬仲為卿,辭曰‘羈旅之臣’。”杜預注: “敬仲,陳公子完。羈,寄;旅,客也。”春秋時陳公子完(敬仲)奔齊,齊國使他為國卿,他自稱“羈旅之臣”,不肯接受。這句說自己象陳完一樣,是“羈旅之臣”,雖被委以重任,但本非自己所愿。以上二句用古人事敘說自己出使西魏,結果成為“羈旅之臣”。 “寓衛”句見《毛詩正義·式微·詩序》: “式微,黎侯寓于衛,其臣勸以歸也。”春秋時狄人追逐黎侯,黎侯寓于衛國(杜預注衛在上黨壺關縣,即今山西境內),隨行臣子勸他歸國。后人因用作思歸的典故。這句說自己象黎侯被迫寓于衛一樣,衛實非所寓。 “安齊”句見《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及《國語·晉語》:晉公子重耳出亡到齊國,齊桓公將女兒齊姜嫁給他,重耳有安居于齊之意,不復圖晉國,重耳部下趙衰等與齊姜共設計使重耳離開齊國。這句說自己又如重耳出亡到齊,而齊又實非所安之地。以上二句借古人事說自己留仕于西魏,實非本心所愿。
“雪泣”句, 《韓詩外傳》: “孔子去魯,遲遲乎其行也。” “雪泣”, 《呂氏春秋》: “吳起雪泣而應之。”高誘注: “雪,拭也。”雪泣即拭淚。這句以孔子去魯事喻自己遠離父母之邦。 “凄然”句,見《史記·留侯世家》: “韓破,良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 為韓報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韓故。”庾信父庾肩吾曾在梁朝任散騎常侍、度支尚書,庾信15歲入東宮(太子宮)為講讀(太子的伴讀),后又任通直散騎常侍、右衛將軍、散騎侍郎等。這句,庾信以張良五世相韓為比,深念舊恩,思之凄然。以上二句說自己遠離并懷念故國。 “唯彼”句用阮籍典, 《三國志·魏志》引《魏氏春秋》: “籍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轍所窮,輒痛哭而返。”南朝宋顏延之《五君詠·阮步兵》: “涂窮能無慟。”這句說自己已處此境遇,惟有途窮之悲慟而已。 “知余”句借用樂府《雜曲歌辭》篇名《行路難》,《樂府題解》說: “《行路難》,備言世路艱難及離別悲傷之意。”南朝宋鮑照有《擬行路難》19首。這句說自己已知世路之艱難。以上二句總述自己惟感窮途悲慟,世路艱難。
本詩共十句,句句用典。庾信學問豐博,于后期的詩賦中大量用典。清代黃子云說: “子山肴核乎六籍之文,探索乎百家之旨,故能摛詞橫溢。琢句堅蒼。……凌云健筆,為少陵所推許,有以夫!”(《野鴻詩的·八九》)本詩一連串用典,自然、靈巧、貼切,有的甚至不露痕跡,可謂得心應手。表面看來,這首詩堆砌了一疊的典故,可是細細讀來,則處處切合自己羈留不歸,被迫仕魏的遭遇,無不符契自己的身世和心緒。因此,典故雖多,卻不影響本詩脈絡的連貫和意象的完整。另外,大量的用典,又使庾信的《詠懷詩》內容豐富,用詞精約,本詩更是突出體現了這一特點。多用典,亦使庾信在詩中表述自己的思想,感情更為含蓄、隱曲和豐富,這也是本詩的一個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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