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鑄·鷓鴣天》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垅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愛情的具體表現是什么?是花前月下的信誓旦旦,或是齊眉舉案式的相敬如賓?——都是,可又不全是。確切地說,沉浸在愛情中的人幾乎是無法領略其全部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愛情是更多地體現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的,那經過歲月長河的沖刷,經過富貴與貧賤、享受與患難、歡樂與悲哀等種種磨難的篩選之后依然存在的那一份相濡以沫的真情。只有那些飽嘗人間酸甜苦辣,享有過愛情卻又失去了的人們才能從更高的角度來俯視人生、鳥瞰愛情的真諦。賀鑄的這首悼念亡妻的詞敘說的正是這種真情。
上片首二句中“閶門”指代蘇州。他們夫妻曾住蘇州,后劉氏死在那里。作者首次來蘇州是同妻子結伴而行,山青水秀,情投意合,人間天堂。而此次來則是孤身一人,山川依舊,然人去物非,美好景色在作者眼中都已失去昔日的光彩,故曰“萬事非”,實際上是作者的感受不同了,萬般感慨融入一句“同來何事不同歸? ”后二句“梧桐半死”,“鴛鴦失伴”喻失偶。唐李嶠《天官崔侍郎夫人吳氏挽歌》有“琴哀半死桐”;孟郊《列女操》有“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的句子。“清霜”、“頭白”暗指人過中年。俗語曰人生三大哀痛:少年喪父,中年喪偶,老年喪子。少年老年之哀痛都好理解,但為什么說中年喪偶亦同此列呢? 蓋中年上須贍養老人,下須撫養后代,生活的重擔全由夫妻承擔,一旦其中一人遭不測,另一人所擔負的壓力與痛苦就可想而知了。
下片首句語出古樂府《薤露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用“露易晞”喻生命易逝。而本篇則活用為“露初晞”,喻人死不久。這里的不久并不是確指,而是詞人的感覺,人對印象深刻之事往往會有一種超越時空的感覺,人們常說對某事“記憶猶新”——其實時間已有相當距離的間隔;說“歷歷在目”——時間雖長,空間雖遠但仍舊記得很清楚;說“仿佛就在昨天”—— 即以感覺與事實上的誤差來突出印象之深刻。本句即是這類用法。下言“舊棲新垅兩依依”,這才使讀者恍然大悟,昔日曾住過的舊居依稀可辨,而周圍的環境則面目全非,時間的確已相距久遠了。此句語出陶淵明《歸田園居》“徘徊丘垅間,依依昔人居”。丘垅即指周圍的環境。有人把本篇中“新垅”理解為新墳,與上文“露初晞”相呼應,似乎也通,然與全詞的內容卻不符。最后二句是全詞情感的高潮,“空床”系指一人獨眠,常用來指夫妻分離。《古詩十九首》中有“蕩子行不歸,空床獨難守”的句子。詞人一人獨眠,沒有絮絮的情話,沒有溫暖的撫慰,只有窗外清冷的夜雨和無限的哀思。這里的思緒中相聚時的幸福歡樂與永別后的痛苦悲哀形成一個強烈的對比,在這對比之中,作者一下子領悟到最值得珍惜的原來是那在坎坷漫長的生活道路上夫妻患難與共的真摯情感,而這卻永遠不會再有了,故作者巨大的哀痛凝為一句反問:“誰復挑燈夜補衣。”千言萬語、萬語千言盡在這一問之中! 作者二十九歲在磁州(今河北省磁縣一帶)時曾寫過一首《贈內》詩,大意是妻子在大伏天便忙著補冬衣了,問她為何如此性急? 答曰,俗語說有人臨到女兒出嫁時才請大夫來治頸上的腫瘤;冰天雪地等衣穿時再來補冬衣不是和那人一樣地傻嗎?這一問一答體現出夫妻間的真摯感情。作者在妻子死后重提“補衣”,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也就更加動人了。
本篇于平淡中見真情,用前人詩句而出新意,不僅是賀鑄詞中的上品,亦是古代悼亡詩中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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