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芳草渡》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昨夜里，又再宿桃源，醉邀仙侶。聽碧窗風快，珠簾半卷疏雨。多少離恨苦。方留連啼訴。鳳帳曉，又是匆匆，獨自歸去。愁睹。滿懷淚粉，瘦馬沖泥尋去路。謾回首、煙迷望眼，依稀見朱戶。似癡似醉，暗惱損、憑闌情緒。淡暮色，看盡棲鴉亂舞。

周邦彥是宋代詞壇上的大師。其詞富麗精工，尤以表現(xiàn)離愁別恨的羈旅行役與男女戀情詞而著稱。這首詞描寫男女戀情與別恨，曲折鋪敘，回環(huán)往復，抒情細膩工巧，很能代表清真詞的特色。

這首詞是雙調(diào)，通篇賦別恨，以憶昨思今的敘述方式，鋪敘心曲。上片以逆挽筆法寫昨夜的歡聚與拂曉痛別的情景。開端三句：“昨夜里，又再宿桃源，醉邀仙侶”。這是以回憶方式重溫昨夜與情人歡聚的甜蜜生活。桃源、仙侶是用典：東漢永平年間劉晨、阮肇去天臺山采藥迷路，山中逢仙女，同居半年。后歸家，已是七代子孫了，再返山中，仙境渺然。這里是用神秘仙境、仙女比喻昨夜宿處與歡愛的女子。同時又暗示與美女的情愛關(guān)系，亦蘊涵著別意。昨夜是點明時間，桃源代替難以名狀的地點，再宿是說已是多次來這里幽會。醉邀，表現(xiàn)相愛情深，相會不易，盡醉相歡。愉悅、贊美、戀情達到了極致。對下文寫別恨起到反襯作用，是別恨之因。接著以聽覺的感知方式，調(diào)轉(zhuǎn)彩筆寫窗外環(huán)境驟變，急風疏雨，吹打著碧窗珠簾，暗示著驚破了甜密繾綣的幽會?！岸嗌匐x恨苦”，點出題旨，“多少”是偏義復詞，用多義，多到無法估量，用來形容離恨之苦。由開端憶昨歡聚到此刻拂曉痛別，陡轉(zhuǎn)下跌，一落干丈。物極必反，悲歡相續(xù)，是生活中的常理，況且這種艷遇生活，暮來朝去呢。于是下面三句轉(zhuǎn)入鋪敘悲情?！傍P帳曉”是催別的無聲命令，于兩人留連難舍、偎抱啼訴中，匆匆離去，獨自踏上了歸途?！坝帧笔潜砻魍Ｒ粯油磩e，今昔別情一齊涌上心頭，心里的壓力難以負荷。匆匆：是匆忙之意，而這里更有時限已到，不走不行，故而匆匆忙忙的離去。蘊涵著恨別之情。結(jié)尾的獨去與開端的雙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詞情由歡極到悲苦。至于什么原因使兩人必在拂曉時分別，難以說實?？质侵馨顝┰诰┏菫楣伲艹滤?，不得延誤時間吧。獨自歸去，開啟下片，寫歸去途中別恨之情。下片換頭，“愁睹”，以愁苦的眼光看自己，滿懷都是戀人的淚水脂粉;騎著瘦馬，在泥濘的路上，沖起泥水，尋找著歸去的道路。照應上片風快疏雨與拂曉告別。天未大亮，故尋找道路，沖水崩泥，以景襯愁情，瘦馬狀其寒酸相;踏泥沖水，一幅狼狽不堪的相。形離而心在，于是引出“謾回首，煙迷望眼，依稀見朱戶。”回頭遠望，本擬可見戀人，不見倩人，愿望化為泡影。只在煙霧中略現(xiàn)朱戶，聊以自慰。“謾”字，有漫不經(jīng)心之意。表示動作的習慣性，多次分別都是如此，而深情就凝聚在這“謾回首”中。煙迷是早霧的實景描寫，又暗喻內(nèi)心愁緒。依稀又有窮盡目力辨識之意。傾刻一望之間的復雜心理活動，希望、失望、茫然無緒之情，接踵而來。朱戶回應上片桃源，表明這位女子居住環(huán)境如仙境，房舍富麗華貴。可能這位女子是一位歌妓，是周邦彥的一位知心戀人。以綺麗的語言描寫她的居住環(huán)境，正是襯托人物之美，表現(xiàn)自己鐘愛之情。詞由上片昨夜再宿桃源，拂曉分別，到下片歸途恨別，結(jié)束了追憶。回筆寫現(xiàn)實的處境與追憶后的心境，“似癡似醉，暗惱損、憑闌情緒?！痹~至此點出回憶的地點與情態(tài)。癡與醉既刻畫他憑欄凝神呆望遐想的形象，又描繪歡極至痛極的心態(tài)，這種由憶昨帶來的無盡的煩惱，正暗暗的損害自己的形體與心神。詞情推向了高潮。于是以薄暮憑欄、看盡烏鴉忙亂歸巢的景象，收束全詞，寓恨別之情于景色中。暮色降臨，烏鴉亂飛，爭歸舊巢，是實景。然而出現(xiàn)在詞中，卻有著詞人自己情感的寄托。烏鴉有歸，而自己歸向何處，望桃源而不能再宿，此情可待成追憶?；艁y茫然之情不能自已。情與景匯，水乳交融，自然渾成。

這首寫恨別之詞，構(gòu)思工巧，章法多變，意脈銜接自然。基本上是歷時性的結(jié)構(gòu)，但以憶昨思今的方式結(jié)構(gòu)，就無平淡乏味之感，又有詞情發(fā)展的內(nèi)在邏輯性。回環(huán)往復的抒情特點與曲折鋪敘，不僅有力地突出題旨，而更增添了詞的感染力。詞語綺麗，寫戀情別恨，真摯情深，無雕飾痕跡，沁人肌骨，含蓄和雅，極富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