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虞美人》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燈前欲去仍留戀。腸斷朱扉遠。未須紅雨洗香腮,待得薔薇花謝、便歸來。舞腰歌版閑時按,一任旁人看。金爐應見舊殘煤,莫使恩情容易、似寒灰。
宋人陳振孫說周邦彥的詞“多用唐人詩語,括入律,渾然天成”,這首《虞美人》就是一例。 唐人杜牧《留贈》詩曰:“舞靴應任閑人看,笑臉還須待我開。不用鏡前空有淚,薔薇花謝即歸來。”周邦彥這首詞,基本上是從杜詩化出,而別有變化。
詞的內容是離別。“燈前欲去仍留戀”,開頭一句就點明了感情基調。知道是該走的時候了,卻仍然留戀著不愿走。一“去”一“留”,這看似簡單的波折,把“有情人腸斷難分手”的心情展示得十分準確,十分感人。但是,現實的情況是“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盡管留戀,但還是不能不走。對于這一點,主人公顯然很清醒,所以他才做出了“腸斷朱扉遠”的設想。“朱扉”在這里代指女子的住所。主人公設想自己離開戀人以后,必然會傷心腸斷。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欲去仍留戀”,不愿意使“腸斷朱扉遠”成為事實。“欲去仍留戀”與“腸斷朱扉遠”兩句,是主人公在陳述自己的感情 這是極其微妙的,是主人公內心真實的表露。下一句“未須紅雨洗香腮”,雖然仍是主人公的話語,但“紅雨洗香腮”五個字顯然透露了那個女子此刻的心情,她已經是傷心腸斷、淚流滿面了。“紅雨”在這里是眼淚的代稱,因為眼淚融合了臉上的胭脂而變成紅色,所以叫“紅雨”,“雨”字極言淚水之多。面對著這樣一個“紅雨洗香腮”的女子,作為須眉丈夫的主人公就只能把自己的離愁別緒強壓下去,反過來安慰對方。“未須紅雨洗香腮”,就是說你不要傷心,不要流淚,因為“待到薔薇花謝、便歸來”,等到春天將盡,薔薇花落了的時候,我就回來了,不會去得太久,更不會一去不返的。“便歸來”的“便”字,多少帶有點輕松的味道,因此這一句既是安慰,也是勸解。主人公由自己的“腸斷”,轉而故作輕松地勸解對方,感情上便顯得更深了一層。
詞的上片,基本是寫主人公自己。到了下片,則更多地是針對“紅雨洗香腮”的女子來寫。“舞腰歌版閑時按,一任旁人看。”這是主人公對自己離去以后女子的生活所做的推測。這女子顯然是一個歌妓,她的職業使得她不可能離開歌席舞壇。主人公當然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才這樣推想。但是,“一任旁人看”這一句中,有一層更深的意思。“一任”和“旁人”這種遣詞,隱含著“妾心如磐石”、“使君徒踟躕”的意思。主人公是希望這個歌妓能忠于他們之間的真摯感情,一任旁人觀舞聽歌而略不動心。這與杜詩中的“舞靴應任閑人看,笑臉還須待我開”,說法雖不同,意思卻是一樣的。然而這種“妾心如磐石”的設想,畢竟只是主人公的一廂情愿,歌妓究竟會不會“與君永相望”,連主人公自己也不敢肯定,所以他才說出后面的兩句:“金爐應見舊殘煤,莫使恩情容易、似寒灰。”這兩句的意思,是杜詩中沒有的,它是這首詞在檃括杜詩的基礎上加入的新的感情因素。比起唐人來,宋代文人與歌妓的交往要普遍得多。這種情形的結果,是文人更容易對歌妓產生較為真誠的感情。比較一下杜牧的詩和周邦彥的詞,就會感到,杜詩多少帶有一點“戲為”的味道,而周詞則一往而情深。另一方面,宋代的歌妓由于接觸范圍的相對寬泛,在感情的傾注對象上也相對有較大的選擇余地,從 一而終的情況較唐代要少一些,“恩情容易似寒灰”的事也較常見。這就使得有真正感情的文人不免要產生擔憂的心理。就這首詞的主人公而言,詞的上片通過“欲去仍留”、“腸斷”、“歸來”等敘述,極力突出了主人公對歌妓的感情。感情越深,擔心也就越大。因此,詞的最后直接寫出“莫使恩情容易、似寒灰”,就是很自然的了。不僅如此,這種擔心反過來又強化了主人公對歌妓的感情,因而使全詞的基調更加一致,更加感人。
括前人詩句,不僅要做到“渾然天成”、“如從己出”,更主要的是要“借他人之杯酒,澆心中之壘塊”。這首《虞美人》,中間部分基本沿襲杜詩,只有開頭兩句和結尾兩句是作者的發揮。但正是在這幾句中,作者傾注了真實的感情,并用這種充滿感情的詞句罩首掩尾,從而將原詩多少有些輕浮的感情基調,調融得細膩婉轉,纏綿深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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