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臺灣]痖弦》全文與讀后感賞析
獵角震落了去年的松果
棧道因進香者的驢蹄而低吟
當融雪像紡織女紡車上的銀絲披垂下來
牧羊童在石佛的腳趾上磨他的新鐮
春天,呵春天
我在菩提樹下為一個流浪客喂馬
礦苗們在石屋下喘氣
太陽在森林中點火
當瘴癘婆拐到雞毛店里兜售她的苦蘋果
生命便從山鼬子的紅眼眶中漏掉
夏天,呵夏天
我在敲一家病人的銹門環
俚曲嬉戲在村姑們的背簍里
雁子哭著喊云兒等等他
當衰老的夕陽掀開金胡子吮吸林中的柿子
紅葉也大得可以寫滿一首四行詩了
秋天,呵秋天
我在煙雨的小河里幫一個漁漢撒網
樵夫的斧子在深谷里唱著
怯冷的貍花貓躲在荒村老嫗的衣袖間
當北風在煙囪上吹著口哨
穿烏拉的人在冰潭上打陀螺
冬天,呵冬天
我在古寺的裂鐘下同一個乞兒烤火
在《詩人手札》一文中,痖弦曾說:“從未產生過一個沒有臍帶的作家。在里爾克那里你會找出羅丹的斧痕;在龐德身上會發現但丁的投影;紀德跟布萊克·陀斯退也夫斯基有著微妙的姻親關系,近代的某位作家可能與另一古代的作家患著極強烈的同性單戀。血系,任何人都有著他的血系。”(《現代詩導讀》)《山神》,正是一顆年輕的詩心對另一顆年輕的詩心感應的記錄。《山神》繼承了何其芳《秋天》的精神并有新的發展。
山神,又稱山君或山靈,屈原《九歌》中的《山鬼》篇,塑造的就是最早的山神的形象。痖弦所塑造的山神,性情溫厚,富于同情心,對底層的勞苦人民廣施博愛,春日為流浪客喂馬,夏天為患瘴癘之疾的村民治病,秋天為風波煙雨中的漁夫撒網,冬寒為烤火的乞兒提供柴薪,這是一個亦神亦人而可敬可親的藝術形象。從這里,我們也可以看到臺灣當代詩歌與五四以來優秀詩歌傳統的某種淵源。
《山神》注意從動態而非靜態地來構筑它的畫面,它的春夏秋冬四時圖像空間的圖畫,也如同時間的音樂,意象鮮明而活躍。第一節的六行,除了“春天,呵春天”這一復唱之外,每一行都是動態的意象呈現。“獵角”是聽覺意象,“松果落入春泥”是視覺意象,它們本身已富于動態,加之“震落”這一頗具力度的詞連綴其間,給人以強烈的冬去春回的感受。第二句中的“棧道”本來也是靜止的,這時也因“進香者的驢蹄而低吟”,詩人將棧道擬人化,賦予它以生命感。第三行寫融雪及其所化的淙淙溪流,出之以“銀絲披垂”的比喻,這一比喻本已是鮮活的了,這銀絲卻又出之于“紡織女”的“紡車”,這樣就更加強了運動的美感。牧羊童“磨他的新鐮”的動作,是發生在“石佛的腳趾上”,這不僅渲染了山村常有的宗教的氣氛,加濃了生活實感,而且顯示出神人之間的和諧。最后一句寫山神為流浪客喂馬的動作,表現山神兼愛寬厚的胸懷,使得山神的形象更加躍然紙上。這種感性的動態的意象呈現,在其它三節詩中也表現得頗為鮮明。
《山神》的結構細密和諧。詩人以山神的“眼睛”為攝取外景的鏡頭,他所描繪的景色都是從山神的視野所見到的,而且每段的結句都出之以“我在××××”這種句式。山神直接以主敘者的身份出現,在主敘者的主觀外射方面,詩人又以整個“山村”作為鏡頭的焦點,但他又不是事無巨細時無先后地隨意鋪排,而是詩心獨運。從時間上,他順序選取了春夏秋冬四個相異的切入角度;從空間上,他根據節令選取具有典型意義的景物情事來描繪。如第一節寫“春”,第二節寫“夏”,第三節寫“秋”,第四節寫“冬”,而每節的抒寫對象又各有側重。第一節著重寫人,如“獵人”、“香客”、“村姑”、“牧羊童”、“流浪客”;第二節著重寫物,如“礦苗”、“太陽”、象征瘟疫與傳染病的“瘴癘婆”,傳說中會帶來災禍的“山鼬子”(黃鼠狼);第三節以寫物為主,寫人為輔;第四節則人與物合寫,這樣,整首詩細針密線,完整和諧,構成了一個頗具美學價值的藝術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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