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類·前后對照的宋詞藝術(shù)技巧|風(fēng)格|特點|特征
【依據(jù)】 此詞上片寫淮水前線被兵后的荒涼景況,……下片回憶西湖,則笙歌畫船,上下嬉怡,一片升平景象。上片與下片,不僅形成鮮明的對照,抑且寓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諷刺意味在內(nèi)。(夏承燾《姜白石詞校注》)
【詞例】
凄 涼 犯
姜 夔
綠楊巷陌秋風(fēng)起,邊城一片離索。馬嘶漸遠(yuǎn),人歸甚處?戍樓吹角。情懷正惡,更衰草寒煙淡薄。似當(dāng)時將軍部曲,迤邐度沙漠。追念西湖上,小舫攜歌,晚花行樂。舊游在否?想如今翠凋紅落。漫寫羊裙,等新雁來時系著。怕匆匆不肯寄與,誤后約。
【解析】這里的“前后對照”,指采用對比手法使前后所寫的內(nèi)容形成兩種截然相反的事態(tài)或局面,從中隱含著作者的見解和情感,讓讀者從對比中體會作者的用意而得出自己的評價。
這首詞大約作于光宗紹熙元年 (1190)。姜夔一生經(jīng)歷南宋高、孝、光、寧四個朝代。他二十至五十歲之間,正是宋金講和的時候。偏安的南宋朝廷在這所謂的“承平”之日,朝野荒嬉,置恢復(fù)大業(yè)于度外。姜夔三十歲左右?guī)状慰陀螕P州、合肥等處,那時江淮之間已成邊區(qū)。符離戰(zhàn)役之后,這一帶地區(qū)生產(chǎn)凋敝,景色荒涼,這一切都引起了這位青年詩人“徘徊望神州,沉嘆英雄寡” (《昔游詩》)的感慨。他的著名的《揚州慢》詞也表現(xiàn)了沉痛的“黍離之悲”。這首 《凄涼犯》 詞則抒寫對國土失陷的憂傷之情。
據(jù)此詞小序可知作詞背景和宗旨:“合肥巷陌皆種柳,秋風(fēng)西起騷騷然。予客居闔戶,時聞馬嘶。出城四顧,則荒煙野草,不勝凄黯,乃著此解。……”可見,這首詞是詞人觸景生情之作。詞的上片寫邊城合肥被金兵侵犯后的荒涼景象: 本來是綠楊巷陌的合肥城在秋風(fēng)中一片蕭索,軍馬嘶鳴,行人匆匆,戍樓吹角,使人凄黯,詞人強抑著寫道“情懷正惡”。接著他看到衰草在淡薄的寒煙中瑟縮著,詞人仿佛是當(dāng)年隨將軍出塞的士兵,在荒無人居的沙漠上曲折行進。那曾繁榮一時的合肥名城如今竟這般荒涼如同西域沙漠,國土殘破到了何種地步啊! 過片由 “追念”二字引入回憶。下片詞人憶寫往日西湖的游樂生活。淳熙十四、五年,詞人曾客居杭州。他目睹了南宋偏安小朝廷朝野荒嬉,不念恢復(fù)大業(yè)的情形。這里詞人用概括之筆“小舫攜歌,晚花行樂”寫出了杭州晝夜畫舫笙歌行樂的景象。可是如今邊城合肥竟是這般荒涼,他不由得問起“舊游在否”?他由合肥的蕭索想象西湖也該 “翠凋紅落”了,他多想把此時此地的感念記寫下來,如“漫寫羊裙”(南朝宋人羊欣工書法,受王獻之鐘愛。羊欣穿白練裙晝寢,王獻之于裙上題字。羊欣看到墨跡,把裙子珍藏) 寄給遠(yuǎn)方朋友。然而詞人還怕新雁匆匆過此荒涼之地,不肯捎信,空誤了日后相見之約。可見詞人上下片所描述的景象恰成鮮明對照,杭州西湖的美景樂游,更反襯邊城合肥的荒敗和詞人心情的凄苦; 這不同時地的一 “美”一 “荒”、一 “樂”一 “悲”、一 “喜”一 “憂”的鮮明對比,寄蘊著詞人對國土失陷、國家命運的深深的悲傷與擔(dān)憂,并含有諷刺南宋統(tǒng)治者茍安偷樂之意。說其中寓有 “直把杭州作汴州”的諷刺之意,是不為過的。屬于同類主旨的姜夔的 《揚州慢》詞,也是用對照之筆,寫昔日 “淮左名都”揚州的繁華與金兵侵犯后的 “空城”蕭條之景,從而寫出了很有深味的 “黍離之悲”。
姜夔主張詩歌 “貴含蓄”,認(rèn)為應(yīng)該 “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 (《白石詩說》)。這首詞是姜夔詞論的很好的實踐。而詞中的 “余味” “余意”所形成的含蓄,就是通過對比手法來實現(xiàn)的。吳喬 《圍爐詩話》 中說:“詩貴有含蓄不盡之意,大以不著意見聲色故事議論者為最上。”姜夔的這首詞正是如此,他客觀如實地寫出了在邊城合肥所見的荒涼景況和昔日西湖的美景行樂。詞人并未對此加以議論評價,然而他的 “含蓄不盡之意”盡隱含在這完全成為鮮明對比的景象之中,從而讓讀者去聯(lián)想去回味而得出自己的評價。這樣既免去了枯燥乏味的議論說教,使詩詞具體形象,又能調(diào)動讀者的想象和聯(lián)想,從欣賞藝術(shù)形象中,體會到作者含蘊的思想情感并獲得美感享受。恩格斯說:“作者的見解愈隱蔽,對藝術(shù)作品來說就愈好”。(《致瑪·哈克奈斯》)這種對比的藝術(shù)手法是符合這樣的美學(xué)原則的,是會取得很好的藝術(shù)效果的。古來很多詩人都成功地運用對比手法,通過含蘊豐富內(nèi)容的藝術(shù)形象的對照,委婉含蓄地表達了他們的明確見解和鮮明的態(tài)度乃至深刻的思想感情。杜甫的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深刻地反映了社會不平等的嚴(yán)重現(xiàn)實,蘊含著詩人無限的憂傷與義憤。白居易的 《輕肥》 寫宦官輕裘肥馬、美酒佳珍“食飽心自若,酒酣氣益振”,可是人民卻難逃饑餓死亡 “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這種強烈的對比,令人拍案而起。高適 《燕歌行》中 “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的對比之筆,含蘊著多少欲吐還咽的聲情而引發(fā)人們的聯(lián)想與共鳴。至于姜夔這首 《凄涼犯》 詞則幾乎是全詞運用對比手法,內(nèi)容含量更大,更具形象,更婉轉(zhuǎn)地表達了詞人深隱的情感,因而具有含蓄蘊藉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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