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景類·設景寫情的宋詞藝術技巧|風格|特點|特征

【依據】此詞作于退休之后也。自有一番不得意，難以顯言處……次闋言幽居腸斷，不盡窮愁，唯見煙草風絮，梅雨如霧，共此旦晚耳。無非寫其景之郁勃岑寂也。(黃蘇《蓼園詞選》)

【詞例】

青 玉 案

賀 鑄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年華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飛云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解析】我國古代詩詞創作中的 “情景交融”，大致有兩種類型，一是觸景生情，二是緣情寫景。觸景生情者，物來動情，情隨物遷。緣情寫景者，情往感物，物因情變。同是情景交融，而緣情寫景之景帶有更強烈、更明顯的主觀感情色彩。緣情寫景又有借景抒情與設景寫情之別。借景抒情之景是實景，根據感情表達的需要，對眼前景物加以選擇，而后寓情于景地進行描寫。設景寫情之景是虛景，可以對景物作加工、改造，可以想象、虛構，包括運用比喻、擬人、烘托等手法，來達到準確、充分地抒發感情的目的。

賀鑄的 《青玉案 ·橫塘路》 一詞就是設景寫情之作。賀鑄是孝惠皇后族孫，出身沒落貴族家庭，祖上 “以才武顯”，他自己初為武弁，后入文階，可謂才兼文武，又有比較出色的宦績，但由于秉性剛直，而一生仕途不達，沉淪下僚，晚年退居菇蘇，曾住橫塘一帶，“自有一番不得意，難以顯言處”。《橫塘路》 一詞在寫相思之情的同時，實際上也抒發了懷才不遇、幽居腸斷的 “不盡窮愁”。緣情寫景的藝術技巧主要表現在下片。“飛云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是借景抒情。作者實寫眼前景物，而顯然作了精心選擇，在長著香草的原野上，陰云沉重，暮色蒼茫，烘托了幾欲斷腸的愁緒。“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是設景寫情。作者用比喻手法，以景喻情，化虛為實，將看不見、摸不著的抽象無形的 “閑愁”，物化為煙草、風絮、梅雨三種具體、有形的景物。“一川煙草”，用原野上煙霧籠罩下的遍地荒草，來形容愁緒的蔓延滋長、無邊無際;“滿城風絮”，用城里隨風飄舞的柳絮，來形容愁緒的紛繁繚亂，遮天蓋地;“梅子黃時雨”，用黃梅季節淅淅瀝瀝、霏霏潺潺的細雨，來形容愁緒的連綿不斷、無止無休。這樣，作者的閑愁之情，便被表現得獨目可見，垂手可捫。這三個比喻，寫的是虛景。“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不是同一時刻的眼前景物，“滿城風絮”是晴天景象，“一川煙草”是陰天景象，“梅子黃時雨”是雨天景象，而作者把它們集中在一起，構成一個畫面，用以表達自己的愁情，這就是 “設景寫情”。此景的主觀色彩是強烈的，作者所作的藝術加工、改造是顯而易見的。

羅大經 《鶴林玉露》 卷七說：“詩家有以山喻愁者，杜少陵云 ‘憂端如山來，澒洞不可掇’，趙嘏云 ‘夕陽樓上山重迭，未抵閑愁一倍多’是也。有以水喻愁者，李欣云 ‘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李后主云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秦少游云‘落紅萬點愁如海’是也。賀方回云 ‘試問閑愁知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蓋以三者比愁之多也，尤為新奇。兼興中有比，意味更長。”古來詩家不僅有以山水喻愁的，也有以野草喻愁的，如李煜的“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有以柳絮喻愁的，如馮延已的“撩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里無尋處”;有以細雨喻愁的，如秦觀的“無邊絲語細如愁”，等等。賀鑄《橫塘路》 結尾能在前人大量名句之外，獨鑄新詞，殊非易事。其不同凡響處在于： 第一，連用三個比喻，不是一般的重疊，而是別具匠心的加強，總體上三者都 “比愁之多”，又各有側重，“煙草”喻愁之繁密，“風絮”喻愁之紛亂，“梅雨”喻愁之纏綿;“煙草”、“風絮”從空間角度形容愁，一在郊外，一在城里，“梅雨”則不僅空間上涵蓋城鄉，又增加了時間角度的形容，且其迷濛稠密如煙草，飄揚紛飛似風絮，三個比喻有機聯系，渾然一體。第二，它們不僅是比喻，還構成特定的氛圍，渲染和烘托了愁情 (即羅大經所謂“兼興中有比”)。第三，這一博喻的三個喻體都是春末夏初江南一帶常見的實有的景物，它們是虛中有實，虛實結合的。總之，《橫塘路》 結尾，巧比妙喻，卓爾不群，其設景寫情的技巧，爐火純青。這首詞久負盛名，賀鑄因此而得“賀梅子”的雅號。黃庭堅曾手抄此詞，置于案頭，常自吟詠，并寫一小詩寄賀鑄，詩中云：“解道江南斷腸句，只今唯有賀方回”，推許甚高。

設景寫情的范例，宋詞中不勝枚舉。歐陽修《蝶戀花》“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用擬人手法，變無情之物為有情之物，表達了深閨思婦的愁苦。柳永 《雨霖鈴》“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借設想，虛構別后景象，抒發戀人離別的悲傷。辛棄疾《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則通過夢境，傾吐抗金報國的壯志和無路請纓的悲憤。細心體味這些詞句，自可區分設景寫情與借景抒情之微殊，及與觸景生情之迥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