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發廣陵·沈曾植
歸程指煙水,心與楚云馳。
客久諳船理,江清見鬢絲。
老慳筋力用,壯惜太平時。
鼓角中宵動,江湖歲晚悲。
沈曾植五律,實從杜甫一脈而來,不像七古及七律那樣深曲晦澀。胡先骕《海日樓詩集跋》謂沈氏“其詩本清真”,但由于作者學問奧衍,自己視為常識的東西,別人看來卻詫為生僻,此論也不無道理。沈詩博大精深,如錢仲聯所云“可以藥近人淺薄之病”(《夢苕庵詩話》),惜知者鮮矣!
光緒二十四年(1898),沈曾植丁母憂南歸。不久,即被湖廣總督張之洞邀往武昌任教。在鄂期間寫了不少詩,本詩即作于此時。
詩人乘船自揚州歸武昌,溯流而上,指向長江茫茫的煙水,自己的心,早隨著白云飛到湖北了。起二句看似平平道來,毫不費力,實已為下文布下大局,這正是沈曾植津津樂道的“元嘉”筆法,非深于謝靈運山水詩者不能作此等語,以五古的章法用于五律中,氣格更覺闊大。
“客久諳船理”,長期作客他鄉,奔波江湖之上,已熟悉行船的道理了。詩人把深刻的哲理濃縮成短短的一句話,使人深思,品味它的內涵。沈曾植一生,于宦海浮沉數十年,光緒六年(1880)中進士后,官刑部主事,在京十余年,此時又被聘至兩湖書院掌教席(以后又歷任江西、安徽地方大員)。“諳船理”,也就是深通做官或做人的道理。沈氏為詩,主張要領會“玄理”,把兩晉玄言、兩宋理學等前人智理名句運用之,謝靈運善用《易》,詩中常見《易》理。沈氏學謝、顏,“客久”五字,即在詩中“見道因”之語。“江清見鬢絲”,謂江水清澈,能照見自己鬢邊的白發。我們從中也可領略詩人“鑒物”的本意,兩語情景交融,意與理會,堪稱佳句。
頸聯二語,逼肖陳師道學杜之作。年將老邁,精力衰退,盡可能少些活動,以保存元氣;想起年青時正值太平時世,未能發揮能力以實現理想,未免感到可惜了。上句寫今,下句憶昔,對比之下,尤難為懷。此種極淡而極有味之語,純是宋人格調。陳聲聰《兼于閣詩話》卷一錄此詩,稱其“流麗平易”,似未能深會作者的用意。
“鼓角中宵動,江湖歲晚悲。”一結無限感慨。戊戌政變發生,沈曾植的同志好友,或被殺害,或被流放,自己雖僥幸遠害全身,但心中的悲感還是無法消釋的。結處純是老杜筆法。
上一篇:黃景仁《稚存歸索家書》原文翻譯及賞析
下一篇:袁枚《紙鳶》原文翻譯及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