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房小憩·袁昶
拳窩窄窄銼生煙,漸近窗光欲曙天。
卻似扁舟宿深葦,曉來風定一鷗眠。
此詩作于光緒十五年已丑(1889)。時作者充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章京,辦外交事務多年。直房,古代官員值班的宿處。直,通“值”。此詩記述在直房中臨近拂曉時小憩所得感受,頗具風雅活潑的情趣。
“拳窩窄窄銼生煙”句,寫直房,似拳頭般大小的狹小處所,置放著取暖的火爐,擱在爐上的小鍋,冒著水氣,如煙霧冉冉升起。只此一句,不僅描述了直房這類處所的特殊環境,又窄小,又寒冷,而且從中寫出了輪值者孤倦無聊的心緒。好在夜值一宵,時光將盡,終于盼到了“漸近窗光欲曙天”的一刻。欣喜地發見拂曉臨近的曦光,已漸漸逼近窗口,微顯出亮光,天將破曉了。這兩句寫直房景象,是實筆描述,卻也融情于景。寫直房,說是狹小窩室,爐鍋生氣,倦怠之意畢現;至寫“窗光”,精神一振,因為發現了“欲曙天”。然則,直房事務,未免瑣細煩俗,其景其事,僅止尋常氣息,難免令人厭棄。不料詩人卻于第三、四兩句,轉用虛筆,聯想翩翩,寫道:“卻似扁舟宿深葦,曉來風定一鷗眠。”詩人的不凡匠心,是妙于運用想像與聯想,將賴以借作抒情之景,從直房狹小的空間,移到開闊而多風致的天地。詩人把自己倦縮直房比喻為扁舟宿葦,蘆葦深處,一葉扁舟,倚灘而臥,幽靜孤寂,此為一比;天將拂曉,風平浪靜,蘆葦枝頭,鷗鷺好眠,又是一比,傳神地寫出詩人直房小憩神態。“深葦”、“曉來風定”,極寫其所處之靜與幽;“扁舟”、“一鷗”,又明示其獨守孤凄;“宿”、“眠”之詞,狀其“曉來”時之倦意與困盹的神態。從時、空與意念上,恰與第一、二句所實寫的情景相切相合而成比。但是,若僅以為連續二次比喻妙于化俗為雅,將直房俗務,寫得如此風雅別致又風韻無限,是不夠的。試想,詩人身處直房,何以會聯想到“扁舟”、“深葦”、“一鷗眠”的?僅僅為比喻而比喻,為風雅而風雅?絕非如此。須知,舊體詩中不少常出現的詩歌形象,經歷久的文化意蘊積淀,而成為表達某種特定詩意的詞語。從“扁舟”、“深葦”,令我們聯想起李白的“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句;從“一鷗”,又叫我們聯想到“鷗鷺忘機”,《列子·黃帝》中的海上鷗鷺。這些詩歌形象,均與歸隱有關。蘆葦深處弄扁舟,或是與鷗鷺為伴,就是歸隱之思的一種含蓄委婉的表情法。所以,袁昶此詩的不同尋常處,恐或在其直房小憩之際,一瞬間產生的意念,即由苦于直房而厭倦仕途,不如歸而隱之,安適自在,悠然自得,如“扁舟”泊于葦岸,如“鷗眠”于曉天。杜甫曾作《春宿左省》,亦寫直房事,有“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表現的是忠勤為國的思想。王安石的《夜直》寫“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干。”表現了夜直中還憂慮自己的改革之志能否實現。《直房小憩》又別有旨趣,若與杜、王等同類夜直詩比較起來讀,雖則盡皆小詩,亦能各有異趣,而反映各自不同的處境與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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