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張而今 【本書體例】
劉
劉,字鼎卿,彭城(今江蘇徐州)人。著名史家劉知幾之子。唐玄宗天寶初年,為集賢院學士,兼知史官。終右補闕。著有《史例》、《國朝傳記》等。現僅存《隋唐嘉話》。該書效《世說新語》,記錄了隋唐間人的言行、佚事。
李昭德為內史,婁師德為納言,相隨入朝,婁體肥行緩,李屢顧待不即至,乃發怒曰:“叵耐殺人田舍漢!”婁聞之,反徐笑曰:“師德不是田舍漢,更阿誰是?”
師德弟拜代州刺史,將行,謂之曰:“吾以不才位居宰相,汝今又得州牧,叨據過分,人所嫉也。將何以全先人發膚?”弟長跪曰:“自今雖有唾某面者,某亦不敢言,但拭之而已,以此自勉,庶免兄憂。”師德曰:“此適為我憂也!夫人唾面者,發怒也。汝今拭之,是惡其唾而拭,逆人之怒也。唾不拭,將自干,何若笑而受之?”武后之年,竟保其寵祿,率是道也。
(選自《隋唐嘉話》)
李昭德做內史,婁師德做納言,二人一同上朝。婁師德身體肥胖,行動遲緩,李昭德多次回頭等待,他都不能很快跟上來,李昭德就生氣地說:“討厭死人了,這個鄉巴佬!”婁師德聽了,反而不慌不忙地笑著說:“我婁師德不是鄉巴佬,誰還能是呢?”
婁師德的弟弟被任命為代州刺史,將要赴任,婁師德對他說:“我沒有什么才能卻當了宰相,你現在又得到知州的官職,我們所享有的已超乎尋常了,這很容易被人所嫉恨。你將采用什么辦法保全自己呢?”他的弟弟直身跪在地上,說:“從今天起,即使有人往我臉上吐唾沫,我也不敢言語,只是擦掉它罷了。靠這一點鞭策自己,大概可以免去哥哥的擔憂吧。”婁師德說:“這恰恰是我擔憂的呀!人家吐你的臉,是生氣了,你擦去唾沫,表明你厭惡他吐你,這是針對他生氣而發的。唾沫不擦,自己也會干的,有什么能比得上笑著接受它好呢?”
武則天當皇帝的年代,婁師德終于能保住他的恩寵、利祿,就是遵奉了這種人生哲學。
本篇以生活中的一個場景開頭;兩個上朝的官員相隨而行,那個胖的總落在后面,另一個不得不多次回頭等待,急得直生氣,以至罵他討厭,是“田舍漢”。可是胖子聽了,不僅不發火,反而笑嘻嘻不慌不忙地順著說,自己“不是田舍漢,更阿誰是”。寥寥幾行,就使我們窺見此人那種克己忍讓,毫無火性以至不要人格尊嚴的性格特色。我們不僅聽到了他的語言,還看到了他的動作、神情。多么生動的一幅肖象!
這第一段對婁師德的性格已做了展示,給人留下了較為突出的印象,但作者并不滿足,還要在第二段里透視他內心世界。弟弟官拜刺使,將要赴任,婁師德不放心,問他打算怎樣保全自己。弟弟回答說,即使有人唾他的臉,也不予以還擊,只是揩掉而已。出人意外的是婁師德聽后竟大為擔憂,要他“唾不拭”,要他“笑而受之”!出語驚人,已非常人之舉了。對此我們不妨追問一下;他要弟弟這樣做,當然自己也能“率先垂范”了,這是為什么?還是到婁師德的話里尋求答案吧,那就是“全先人發膚”,即保全自己的性命,保住自己的利益。這乃是婁師德一切行為的歸宿和出發點。試想:這樣的人作官怎能以天下為己任?這樣的人怎能做到“文死諫,武死戰”?所以,他的忍讓,并非如孟子所說為了“天降大任”,而是忍辱茍活,是卑猥庸劣。《唐語林》將其歸于“雅量”,并不符合我們今天的是非尺度。
最后幾句,介紹婁師德在武則天稱帝之日亦榮華不衰,是用他的行為給他的言論作了最好的印證。
整個看來,本篇在藝術上有三個突出特點。第一,善于以人物富有個性化的語言表現人物性格,而且聲情畢肖。不僅主要人物婁師德如此,就連他弟弟及李昭德也都給人留下了很深印象。第二,善于用對比的手法刻劃人物。如李昭德耐不住性子,恰與婁師德的遲緩成正反對照,而婁的弟弟又與他作了同類比較。這樣使婁的性格特點顯得更為突出。第三,作者精于剪裁,所選的內容都是服從于人物性格的需要,并且互相關連,互為補充。與李昭德相隨入朝一節,使讀者獲得了感性的認識。與弟弟的對話,則透入他的內心世界,充分地展示了這一人物克己能忍的性格特點,最后幾句也非贅筆,有人物的實踐結果作補充說明,使婁的形象完整起來,并且具有了某種典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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