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人間詞話·開北宋風氣》經典解讀
開北宋風氣
馮正中詞雖不失五代風格而堂廡特大,開北宋一代風氣。與中、后二主詞皆在《花間》范圍之外,宜《花間集》中不登其只字也。
《花間集》為五代后蜀趙崇祚編,收錄晚唐、五代詞人溫庭筠、皇甫松、韋莊等十八家詞四百九十八首,無馮延巳及李璟、李煜詞。
龍沐勛《唐宋名家詞選》:“案《花間集》多西蜀詞人,不采二主及正中詞,當由道里隔絕,又年歲不相及有以致然。非因流派不同,遂爾遺置也。王說非是。”
一種捕捉,乃是全心靈之感受。
一種感受,集生命之經歷與情懷。
那么,這一種境界,才不是一事一物可局限。
這才是宋詞最開始的樣貌,也是最先從唐詩里站立起來的風貌。
在王國維的眼中,馮延巳、李璟與李煜是這方面的代表,而且王國維認為,正是因為馮延巳的詞中已經漸漸消減了艷麗之氣,所以才開了北宋之詞的意境,境界宏大,氣勢恢宏。
此節又轉到了馮延巳的身上,王國維在前面就對馮詞下了“深美閎約”的定論,這里又一次強調馮延巳的詞開了北宋之風氣。
花間詞出現得比較早,是唐五代的作品,也就是最開始寫詞的時候,那個時候的詞更多的還是歌伶們演唱的曲目,所以艷麗之氣非常濃重。
在馮延巳的作品中,已經漸漸在濃麗中略見俊朗高遠的句子。正是因為馮詞與之后的李璟、李煜的詞,在詞的風格中,都去除了那些艷麗之氣,而有了清新爽朗之感,也才有了不將這三人之詞,加入《花間集》的原因。
馮詞的清麗和俊秀,從我們耳熟能詳的“吹皺一池春水”可知。我們再從馮詞的代表作《鵲踏枝》來分析,捋一捋馮詞中的清麗俊朗之氣。
鵲踏枝
馮延巳
誰道閑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長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
“誰道閑情拋擲久?”首句讀起來,似乎有一種字面上的意義,頓時使整首詞鮮活起來。這樣一句寫出了一種百轉千回,一種柔腸寸斷,對閑情處處掙扎試圖遺忘,卻又是時時將其心思折磨之掙扎。而這情卻又是別有意味的,是閑情,不少人將這“閑情”定義為作者的相思之情,其實,結合下文的詞句看,似乎強烈的相思之情又不是很明顯,這是一種可有可無,時隱時現,本以為早已忘卻,卻又時時環繞周圍,莫須有、沒來由的淡淡愁情,是文人的一股莫名的惆悵。而句末的“久”字,也寫出了作者在意識到自己被這樣的愁情折磨時,其實自己已經被折磨了很久,或者說,以前一直無意識地在這樣一種閑情的折磨之下。而句首的“誰道”有點明了,這樣的閑情,似乎是一般人都不在乎,而實質上卻是自己無可擺脫的。
“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春來之時,正是閑情引起惆悵之時。春來萬物復蘇,正是情感隨著生命瘋長之時。很多人在此,因為“惆悵”二字,以及前句的“閑情”,便將這樣的惆悵理解為一股相思之意。其實,這恰恰是按照艷詞的方式來理解馮詞的方法。這里的惆悵,恰恰是一種隨著春來,說不清、道不明的迷惘,一種隨身而存的相思,只是這相思之物既可以是某人,卻又是任何一人都不可能帶來的安慰,一種從生命中抽絲而出的,淡淡的發著幽香,卻又抹著罌粟的孤獨。
“日日花前長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正是因為這樣的愁情無法排遣,所以日日站在花前,這美麗的花,是何其的艷麗,卻還是無法安慰,就像是佳人明艷的臉龐,卻也無法洞悉我的心事。那么這心事也就全全交付與酒來解憂愁吧。正是這日日病酒,才會菱花鏡里朱顏瘦。可是在這個地方的“不辭”二字,在此時確切地回答了前文的“拋棄閑情”的猶豫。
“河畔青蕪堤上柳”,春來綠柳青芽,河畔遍接,無限柔情。后面的“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才是河畔青蕪的真正意思。河畔之青柳,是每一年春天的標志,而自己此時隨著春天而來的愁情,哪里又是新的呢?前文已經說到“誰道閑情拋擲久”了,真是舊愁未消,又添新愁。還是這愁不過就是每年都尾隨春天如期而至的愁呢?
“獨立小橋風滿袖”,既然愁情如許,那么作為這愁情的載體,作者又是如何做的呢?“獨立”的他是一個人,無人分擔,其實也是找不到分擔,我們很多時候其實也是這樣,有些憂傷就是屬于純粹個人的獨特感覺,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你分擔。獨立于小橋之上,橋本是過往之路,卻也曾載著離別之情。滿袖的寒風,也正如這被寂寞孤單侵蝕的心。
“平林新月人歸后”,何樣的寂寞,會叫人獨立寒橋,直至新月之后呢?
這種情懷已經脫離溫庭筠艷詞之中的男女之情了,而馮詞粗看起來恰似是男女之情,然而細細讀來,卻又有一股道不清說不明的情感,難以解脫,長久存在的惆悵,將這樣的惆悵細細剝離的話,似乎是一個人站立于人群中,盡管是熙熙攘攘、喧囂熱鬧,卻又有一份無人可解之寂寞孤獨消散開來。
【注】
堂廡特大,指境界開闊,氣勢恢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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