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戰(zhàn)卷二十一
不戰(zhàn)卷二十一
【原文】
形遜聲,策絀力;勝于廟堂,不于疆場;勝于疆場,不于矢石。庶可方行天下而無敵,集《不戰(zhàn)》。
【譯文】
有形的武力不如無形的影響力,用策謀也遠(yuǎn)勝過蠻力。能在廟堂上取勝,就不必到戰(zhàn)場上決出勝負(fù)。臨戰(zhàn)前如果將帥善于謀略、謹(jǐn)慎決斷,就可以減少士兵在戰(zhàn)場上的廝殺。這樣才能打遍天下無敵手。因此集《不戰(zhàn)》卷。
荀罌螢、伍員疲楚
【原文】
魯襄時,晉、楚爭鄭。襄公九年,晉悼公帥諸侯之師圍鄭,鄭人恐,乃行成。荀偃曰:“遂圍之,以待楚人之救也,而與之戰(zhàn)。不然,無成。”〔邊批:亦是。〕知菪曰:“許之盟而還師以敝楚:吾三分四軍,與諸侯之銳,以逆來者,于我未病,楚不能矣。猶愈于戰(zhàn),暴骨以逞,不可以爭。大勞未艾。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先王之制也。”乃許鄭成,后三駕鄭,而楚卒道敝,不能爭,晉終得鄭。
【譯文】
魯襄公時,晉國和楚國爭奪鄭國。魯襄公九年,晉悼公聯(lián)合其他諸侯的軍隊圍攻鄭國,鄭國人非常恐慌,就派人求和。荀偃說:“繼續(xù)圍攻鄭國,等楚救鄭時,就可以與楚國交戰(zhàn)。否則就無法求和。”知菪說:“應(yīng)該答應(yīng)與鄭結(jié)盟,然后撤兵回國,如此使楚國疲憊。然后我們將四軍分成三路,聯(lián)合其他諸侯的精銳,一起迎戰(zhàn)楚軍。對我來說并沒多大損失,但楚國的損失可就大了。這樣比直接和楚軍交戰(zhàn)要好得多。假如與楚國拼命死戰(zhàn),反而無法取勝,這種勞苦永無休止。聰明的人以智慧取勝,愚笨的人以蠻力克敵,這正是先王克敵制勝之道。”群臣都表示贊成,于是接受鄭國的求和。后來楚國果然三度出兵討伐鄭國,但是由于長途行軍而精疲力竭,根本無法作戰(zhàn),最后晉國終于取得鄭國。
【原文】
吳闔閭既立,問于伍員曰:“初而言伐楚,余知其可也。而恐其使余往也,又惡人之有余之功也。今余將自己有之矣,伐楚何如?”對曰:“楚執(zhí)政眾而乖,莫適任患。若為三師以肄焉,一師至,彼必皆出;彼出則歸,彼歸則出,楚必道敝。亟肄以罷之,多方以誤之。既罷,而后以三軍繼之,必大克之。”闔閭從之,楚于是乎始病。
【譯文】
吳王闔閭即位后,曾問伍員說:“當(dāng)初你勸我攻打楚國,我知道是可行的,但又怕派我前往,我又不愿意讓別人占了我應(yīng)得的功勞。現(xiàn)在我自己已登上王位,攻打楚國怎么樣?”伍員回答說:“楚國執(zhí)政的人很多,意見不合,所以不能處理突發(fā)事件。如果大王派三支軍隊突然襲擊又急退,每一支部隊到達(dá),他們都會全軍應(yīng)戰(zhàn)。楚國出兵,大王退兵,楚國退兵,大王再出兵,楚軍必然疲于奔命。用多次襲擊和急退的方法使他們疲憊,用各種方法使他們上當(dāng)。等楚軍疲乏之后,再派三軍跟上,一定能大敗楚軍。”闔閭采納了伍員的建議,從此楚軍開始一天不如一天。
【夢龍評】
晉、吳敝楚,若出一轍。然吳能破楚,而晉不能者,終少柏舉之一戰(zhàn)也。宋儒乃以城濮之戰(zhàn)咎晉文非王者之師。噫!有此議論,所以養(yǎng)成南宋為不戰(zhàn)之天下,而竟奄奄以亡。悲夫!
按:吳璘制金,亦用此術(shù)。虜性忍耐堅久,令酷而下必死,每戰(zhàn)非累日不決。于是選據(jù)形便,出銳卒,更迭撓之,與之為無窮,使不得休暇,以沮其堅忍之氣,俟其少怠,出奇勝之。
【解評】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個小故事就是采用了消耗對手實力的辦法。
周德威妙算勝梁
【原文】
晉王存勖大敗梁兵,梁兵亦退。周德威言于晉王曰:“賊勢甚盛,宜按兵以待其衰。”王曰:“吾孤軍遠(yuǎn)來,救人之急,三鎮(zhèn)烏合,利于速戰(zhàn)。公乃欲按兵持重,何也?”德威曰:“鎮(zhèn)、定之兵,長于守城,短于野戰(zhàn);吾所恃者騎兵,利于平原曠野,可以馳突。今壓城壘門,騎無所展其足;且眾寡不敵,使彼知吾虛實,則事危矣。”王不悅,退臥帳中,諸將莫敢言。德威往見張承業(yè),曰:“大王驟勝而輕敵,不量力而務(wù)速戰(zhàn),今去賊咫尺,所限者一水耳,彼若造橋以薄我,我眾立盡矣,不若退軍高邑,誘賊離營,彼出則歸,彼歸則出,別以輕騎,掠其饋餉,不過逾月,破之必矣!”承業(yè)入,褰帳撫王曰:“此豈王安寢時邪?周德威老將知兵,言不可忽也。”王蹶然而興,曰:“予方思之。”時梁王閉壘不出,有降者,詰之,曰:“景仁方多造浮橋。”王謂德威曰:“果如公言。”
【譯文】
晉王李存勖大敗梁兵,梁兵也退走了。周德威對晉王說:“現(xiàn)在敵人氣勢很盛,我軍應(yīng)該按兵不動,等敵人士氣衰退后再進(jìn)攻。”晉王說:“我率軍遠(yuǎn)征,救人危急,再說我軍是三鎮(zhèn)士兵拼湊起來的,適合速戰(zhàn)。現(xiàn)在將軍想按兵不動,這是為什么呢?”周德威說:“鎮(zhèn)州、定州的士兵,擅長防守不善于野地作戰(zhàn)。我軍仗恃的是騎兵,適合在平原曠野作戰(zhàn),可以馳騁突襲。但現(xiàn)在面對城門堡壘,騎兵根本無法施展,再說敵眾我寡,假使讓敵人摸清了我軍的兵力,那么我軍就危險了。”晉王聽了很不高興,就退回帳中休息,其他將軍也都不敢再多說什么。周德威就前去拜見張承業(yè)說:“大王速勝以后有輕敵之心,不考慮自身的實力,只想速戰(zhàn)。現(xiàn)在敵我雙方近在咫尺,僅一水之隔,敵人若造浮橋偷襲我軍,我軍立即全軍覆沒。不如退守高邑,引誘梁兵離開軍營,敵出我歸,敵歸我出。另外派騎兵搶奪梁兵的軍餉糧食,不出一個月,一定能打敗梁軍。”張承業(yè)于是來到晉王的營帳,掀起簾帳拍著晉王說:“這哪是大王安寢的時間呢?周德威是老將,深懂用兵之道,他的話不可忽視。”晉王突然從床上坐起來說:“我正在想這件事。”當(dāng)時梁王閉門不出,有個投降的梁兵,經(jīng)過盤問,他供說:“梁王正命人建造多座浮橋。”晉王對周德威說:“果然如將軍所說。”
【解評】
周德威思慮周全,懂得避開自己的弱點,來攻打敵人,如果只是一味蠻干,那最后的下場只能是失敗,可見策謀的效益遠(yuǎn)勝過蠻力。
高仁厚用諜平叛
【原文】
邛州牙將阡能叛,侵?jǐn)_蜀境,都招討高仁厚帥兵討之。未發(fā)前一日,有鬻面者到營中,邏者疑,執(zhí)而訊之,果阡能之諜也。仁厚命釋縛,問之,〔邊批:善用間者,因敵間而用之。〕對曰:“某村民,阡能囚其父母妻子于獄,云汝詗事歸,得實則免汝家,不然盡死,某非愿爾也。”仁厚曰:“誠知汝如是,我何忍殺汝?今縱汝歸,救汝父母妻子,但語阡能云:‘高尚書來日發(fā),所將止五百人,無多兵也。’然我活汝一家,汝當(dāng)為我潛語寨中人,云:‘仆射愍汝曹皆良人,為賊所制,情非得已。尚書欲拯救湔洗汝曹,尚書來,汝曹各投兵迎降,尚書當(dāng)以‘歸順’二字書汝背,遣汝還復(fù)舊業(yè)。所欲誅者,阡能、羅渾擎、勾胡僧、羅夫子、韓求五人耳,必不使橫及百姓也。’”諜曰:“此皆百姓心上事,尚書盡知而赦之,其誰不舞躍聽命!”遂遣之。
明日仁厚兵發(fā),至雙流,把截使白文現(xiàn)出迎。仁厚周視塹柵,怒曰:“阡能役夫,其眾皆耕民耳,竭一府之兵,歲余不能擒,今觀塹柵,重復(fù)牢密如此,宜其可以安眠飽食,養(yǎng)寇邀功也!”命引出斬之,監(jiān)軍力救,乃免。命悉平塹柵,留五百兵守之,余兵悉以自隨。又召諸寨兵,相繼皆集。阡能聞仁厚將至,遣渾擎立五寨于雙流之西,伏兵千人于野橋箐,以邀官軍,仁厚詗知,遣人釋戎服,入賊中告諭如昨所以語諜者。賊大喜呼噪,爭棄甲來降,仁厚因撫諭,書其背,使歸語寨中未降者。寨中余眾爭出,渾擎狼狽逾塹走,其眾執(zhí)以詣仁厚,仁厚械送府,悉命焚五寨及其甲兵,唯留旗幟。
明旦,仁厚謂降者曰:“始欲即遣汝歸,而前途諸寨百姓未知吾心,借汝曹為我前行,過穿口,新津寨下,示以背字,告諭之,比至延貢,可歸矣。”乃取渾擎旗倒系之,每五十為隊,授以一旗,使前揚旗疾呼曰:“羅渾擎已生擒,送使府,大軍且至,汝寨中速如我出降,立得為良人,無事矣。”至穿口,勾胡僧置十一寨,寨中人爭出降。胡僧大驚,拔劍遏之,眾投瓦石擊之,共擒以獻(xiàn)仁厚,其眾五千人皆降。明旦又焚寨,使降者又執(zhí)旗先驅(qū),到新津,韓求置十三寨,皆迎降。求自投深塹死。將士欲焚寨,仁厚止之,曰:“降人皆未食,先運出資糧,然后焚之。”新降者競炊爨,與先降來告者共食之,語笑歌吹,終夜不絕。明日,仁厚候雙流、穿口降者先歸,使新津降者執(zhí)旗前驅(qū),且曰:“入邛州境,亦可散歸矣。”羅夫子置九寨于延貢,其眾前夕望新津火光,已待降不眠矣。及新津人至,羅夫子脫身棄寨奔阡能。明日,羅夫子、阡能謀悉眾決戰(zhàn),計未定,日向暮,延貢降者至,阡能走馬巡塞,欲出兵,眾皆不應(yīng),明旦大軍將近,呼噪爭出,執(zhí)阡能、羅夫子,泣拜馬首。出軍凡六日,五賊皆平。
【譯文】
唐朝時,鎮(zhèn)守邛州的副將阡能反叛,侵?jǐn)_四川縣境,都招討使高仁厚率軍征討。在發(fā)兵的前一天,有個賣面的小販來到營中,守衛(wèi)的士兵覺得小販形跡可疑,抓起來審問,果真是阡能派來的間諜。高仁厚命人為他松綁,并且問他為什么會做間諜。對方說:“我是某村的百姓,阡能囚禁了我的父母妻小,逼著我當(dāng)間諜,說如果探得的情報屬實,就釋放我的家人,否則殺我全家,我并不想做這種事情。”高仁厚說:“我相信你說的是實話,我不會狠心殺你的,現(xiàn)在我就放你回去,救你的父母妻子,你回去對阡能說:‘高元帥明天發(fā)兵,但士兵人數(shù)不多,只有五百名左右。’可是我救了你全家性命,你應(yīng)當(dāng)幫助我暗中對營寨里的人說:‘高元帥體恤你們都是善良百姓,被阡能所脅迫,并非自愿為敵,元帥想解救你們的困境,等元帥來的時候,你們只要扔下兵器投降,元帥就會派人在你們的背上寫‘歸順’二字,然后遣送你們回鄉(xiāng)重操舊業(yè)。元帥想殺的,只是阡能、羅渾擎、勾胡僧、羅夫子、韓求這五個叛黨而已,并不想殃及無辜的百姓。’”那個間諜說:“這些都是百姓的心愿,元帥能了解我們的苦衷,并且赦免我們,哪一個不歡欣雀躍地聽元帥吩咐呢?”于是高仁厚就放他走了。
第二天,高仁厚發(fā)兵,行軍到雙流,把截使白文現(xiàn)親自迎接。高仁厚環(huán)顧軍營四周的柵欄塹道,非常生氣地罵道:“阡能不過是個役夫,手下的士兵也多半是耕田的農(nóng)夫,你率領(lǐng)全府的士兵,一年多都沒有辦法擒服阡能,今天看到你營地重重的塹壕柵欄如此牢固嚴(yán)密,大概可以高枕無憂,飽食終日,坐視賊寇壯大,厚著臉皮向朝廷邀功吧!”于是下令立即將白文現(xiàn)拉出去斬首,后經(jīng)其他將領(lǐng)一再求情,高仁厚才收回成命。然后,高仁厚命人拆去所有柵欄,填平壕溝,留五百士兵守衛(wèi),其余士兵都編入自己部隊。高仁厚又召集其他營寨的部隊,一同出發(fā)征討阡能,阡能聽說高仁厚將到,就派遣羅渾擎在雙流地區(qū)設(shè)立五個營寨,另外在野橋菁埋伏士兵一千人,準(zhǔn)備迎戰(zhàn)官軍,高仁厚得知阡能的計謀,就命士兵換上便服,偷偷混入敵營,暗中散布那天高仁厚曾對間諜所說的那番話。敵兵聽說可以赦免罪行回家團(tuán)聚,高興地大聲歡呼,紛紛丟下武器投降,高仁厚對投降者都親切地慰問,命人在他們背上寫上“歸順”二字,好讓他們再去告訴營寨中沒有投降的人。寨子里剩余的士兵紛紛出來投降,羅渾擎躍過塹壕狼狽逃走,被眾人擒住,押到高仁厚面前。高仁厚給他帶上刑具,將他押送督府,然后下令焚毀五個寨子,只留下旗幟。
第三天早晨,高仁厚又對降兵說:“我本想立刻送你們回家,但前面各寨的百姓并不了解我的心意,我想請你們?yōu)槲臆娤蠕h,經(jīng)過穿口、新津兩處營寨時,將你們背上的字給當(dāng)?shù)厥剀娍吹剑⑽业脑捀嬖V他們,等到達(dá)北邊的延貢,你們就可以回家了。”于是取來羅渾擎的軍旗倒掛著,每五十人編為一隊,每隊發(fā)給一面軍旗,讓他們走在前面,揮舞著旗子大聲疾呼道:“羅渾擎已被活捉,押送督府。官軍馬上就到,營寨里的官兵們,趕快像我們一樣出來投降,馬上就可恢復(fù)良民的身份,平安無事了。”行至穿口,勾胡僧在此設(shè)立了十一個營寨,寨中士兵聽到喊話爭相出來投降,句胡僧大為震驚,還想拔劍阻止眾人投降,沒想到眾人反倒用石塊丟擲他,并且齊心協(xié)力擒下勾胡僧獻(xiàn)給高廣厚,其余五千人也全部向高仁厚投降。第四天早晨,高仁厚下令焚毀營寨,又命降兵舉著倒掛的旗子為先鋒。到了新津,韓求在此所設(shè)置的十三個營寨的官兵全部投降,并出寨歡迎高仁厚,韓求也無路可逃只好投深溝自殺身亡。軍士本想燒毀營寨,高仁厚卻阻止說:“降兵還沒有吃東西,先把寨中存糧和財物運出后再焚寨。”新降的士兵競相生火做飯,與前來招降的士兵同桌共食,歡歌笑語處處可聞,徹夜不絕。第五天,高仁厚命在雙流、穿口等寨投降的士兵先回家,而以新津的降兵掌旗為前導(dǎo),對他們說:“等進(jìn)入邛州縣境內(nèi),你們就可以解散回家了。”羅夫子在延貢設(shè)置了九個營寨,在官軍抵達(dá)延貢的前一天晚上,羅夫子寨中的士兵看見新津的營寨被火點燃時,就興奮得整夜睡不著覺,準(zhǔn)備投降了。等新津降兵到了之后,羅夫子只好棄寨投奔阡能。第六天,羅夫子和阡能兩人想起全部兵力與高仁厚決一死戰(zhàn),但計劃一時沒有定下來。傍晚時,延貢降兵來到阡能營地前,阡能正騎在馬上巡視營寨,想率兵攻擊,眾士兵全不聽阡能指揮。第七天早上,官軍到達(dá)營地時,眾士兵呼喊著爭相沖出營寨,抓住阡能、羅夫子,哭泣著跪拜在高仁厚的馬前。高仁厚出兵作戰(zhàn)六天,就把阡能等五人全部殲滅。
【夢龍評】
只用彼諜一人,而賊已爭降矣;只用降卒數(shù)隊,而二十四寨已望風(fēng)迎款矣,必欲俘馘為功者,何哉?
【解評】
高仁厚可謂善用反間計。他先說服敵人打入自己軍隊中的一個奸細(xì),使之為己所用,利用他去鼓動大批的敵人投降自己。對于投降的人,他也是優(yōu)待有加。特別是攻占一個山寨后,因降人皆未食,就先運出資糧,然后焚之,達(dá)到了收買人心的目的。
岳忠武八日平楊幺
【原文】
楊幺為寇。岳飛所部皆西北人,不習(xí)水戰(zhàn)。飛曰:“兵何常,顧用之何如耳!”先遣使招諭之,賊黨黃佐曰:“岳節(jié)使號令如山,若與之?dāng)常f無生理,不如往降,必善遇我。”遂降。飛單騎按其部,拊佐背曰:“子知逆順者,果能立功,封侯豈足道,欲復(fù)遣子至湖中,視其可乘者擒之,可勸者招之,如何?”佐感泣,誓以死報。時張浚以都督軍事至潭,參政席益與浚語,疑飛玩寇,〔邊批:庸才何知大計?〕欲以聞。浚曰:“岳侯忠孝人也。兵有深機,何可易言?”益慚而止。黃佐襲周倫砦,殺倫,擒其統(tǒng)制陳貴等。會召浚還防秋。飛袖小圖示浚,浚欲待來年議之。飛曰:“王四廂以王師攻水寇,則難;飛以水寇攻水寇,則易。水戰(zhàn),我短彼長,以所短攻所長,所以難;若因敵將用敵兵,奪其手足之助,離其腹心之托,使孤立,而后以王師乘之,八日之內(nèi),當(dāng)俘諸酋。”浚許之。飛遂如鼎州。黃佐招楊欽來降,飛喜曰:“楊欽驍悍,既降,賊腹心潰矣!”表授欽武義大夫,禮遇甚厚,乃復(fù)遣歸湖中。兩日,欽說全琮、劉銳等降,飛詭罵曰:“賊不盡降,何來也?”杖之,復(fù)令入湖。是夜掩敵營,降其眾數(shù)萬。幺負(fù)固不服,方浮舟湖中,以輪激水,其行如飛;旁置撞竿,官舟迎之,輒碎。飛伐君山木為巨筏,塞諸港汊,又以腐木亂草,浮上流而下。擇水淺處,遣善罵者挑之,且行且罵。賊怒來追,則草壅積,舟輪礙不行,飛亟遣兵擊之,賊奔港中,為筏所拒,官軍乘筏,張牛革以蔽矢石,舉巨木撞其舟,盡壞,幺投水中,牛皋擒斬。飛入賊壘,余酋驚曰:“何神也?”俱降,飛親行諸砦慰撫之,縱老弱歸籍,少壯為軍,果八日而賊平。浚嘆曰:“岳侯神算也!”
【譯文】
南宋時,楊幺聚眾造反。岳飛奉命前去征討,他所帶領(lǐng)的部隊多是西北人,不習(xí)水戰(zhàn)。岳飛說:“士兵的習(xí)慣并非不可改變,關(guān)鍵在于如何使用!”于是他先派使者去招降。楊幺的同黨黃佐說:“岳帥號令如山,若是與岳帥為敵,最后一定命喪黃泉,不如投效岳帥,他一定會善待重用我。”于是黃佐歸降岳飛。岳飛獨自一人騎馬來到黃佐營地探視他,并且輕輕地?fù)崦S佐的肩膀說:“你能識時務(wù)歸順朝廷,如果能立大功,日后何止是封侯拜爵而已!我想派你再回洞庭湖,見了有用的將領(lǐng)就活捉他,見到可規(guī)勸的就招降,你看如何?”黃佐感動地流下眼淚,發(fā)誓要以死相報:這時樞密使張浚以都督軍事來到潭州,參政席益對張浚說,懷疑岳飛有輕敵之心,還想奏報朝廷。張浚說:“岳帥為人忠信誠正,他用兵老謀深算,怎么可以隨便議論他呢?”席益聽了很慚愧,于是放棄了上奏的打算。黃佐襲擊了周倫的營寨,殺死周倫,擒獲統(tǒng)制陳貴等人。這時,皇帝召張浚回朝商議秋季防務(wù)之事,臨行前,岳飛取出袖中的戰(zhàn)略圖給張浚看,想與他商議討平楊幺的計劃。張浚想等來年再商議,岳飛說:“王四廂用朝廷正規(guī)軍打水寇,當(dāng)然難打,而我用水寇打水寇,這仗就容易打了。水戰(zhàn)是我軍的短處,敵人的長處,以我之短攻敵之長,所以很難取勝,若是能通過敵人的將領(lǐng)利用敵人的士兵,就好比削去敵人的手足,再離間敵人的心腹,使其孤立無援,繼之以官兵圍剿,八天之內(nèi)一定能擒服楊幺。”張浚同意了。岳飛于是來到鼎州。黃佐已說服楊欽前來歸降,岳飛高興地說:“楊欽是楊幺身邊的悍將,現(xiàn)在歸降我軍,楊幺已眾叛親離了。”于是岳飛上奏朝廷,皇上下旨授楊欽武義大夫的官職,待遇非常優(yōu)厚,岳飛又命楊欽遣回洞庭湖以反間,過了兩天,楊欽說服了全琮、劉銳等人歸降,岳飛見了他們,故意大聲罵道:“賊人沒有全部投降,你們來此地做什么!”命人鞭打他們,又命他們重新回洞庭湖。當(dāng)天晚上岳飛率兵偷襲敵營,降服楊幺的士兵達(dá)數(shù)萬人。楊幺依仗防守堅固不服輸,仍然浮舟湖中,船用輪子擊水,行駛?cè)顼w,旁邊設(shè)有撞竿,官船一靠近就被擊碎,岳飛命人從君山上砍伐樹木做成大木筏堵住港口,又用腐木亂草從上游漂流而下,再選擇水淺的地方,派那些善于罵陣的士兵,對著楊幺邊走邊罵。楊幺盛怒之下,派船追擊。結(jié)果船只的水輪被雜草纏住,動彈不得。岳飛立刻下令官兵攻擊,賊兵紛紛竄逃入港,又被港口的木筏擋住去路。官兵乘著木筏,披著牛皮以擋箭石,舉起大木樁撞擊賊船,賊船全部被撞壞。楊幺逃入水中,被牛皋擒獲斬首。岳飛率兵突然進(jìn)入賊營,殘余的賊軍將領(lǐng)吃驚地說:“這是哪來的神啊!”立刻全部投降。岳飛親自到各營寨安撫眾人,釋放老弱的賊兵回家,而年輕力壯的賊兵則編入朝廷的正式部隊,果然如他所說,八天內(nèi)平服賊人。張浚十分嘆服地說:“岳侯真是神機妙算啊!”
【夢龍評】
按楊幺據(jù)洞庭,陸耕水戰(zhàn),樓船十余丈,官軍徒仰視,不得近。岳飛謀亦欲造大舟,湖南運判薛弼謂岳曰:“若是,非歲月不勝。且彼之所長,〔邊批:名言可以觸類。〕可避而不可斗也。今大旱,河水落洪,若重購舟首,勿與戰(zhàn),遂筏斷江路。藁其上流,使彼之長坐廢。而精騎直搗其壘,則彼壞在目前矣。”岳從之,遂平幺。人知岳侯神算,平幺于八日之間,而不知計出薛弼。從來名將名相,未有不資人以成功者。岳忠武善以少擊眾,嘗以八百人破群盜王善等五十萬眾于南薰門;以八千人破曹成十萬眾于桂嶺;其戰(zhàn)兀術(shù)于潁昌,則以背嵬八百,于朱仙鎮(zhèn)則以五百,皆破其眾十余萬。凡有所舉,盡召諸統(tǒng)制與謀,謀定而后戰(zhàn)。故有戰(zhàn)無敗,猝遇敵,不動,敵人為之語曰:“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其御軍嚴(yán)而有恩,卒有取民麻一縷以束芻者,立斬以徇。卒夜宿,民開門愿納,無敢入者。軍雖凍死不拆屋,餓死不鹵掠。卒有疾,則親為調(diào)藥;諸將遠(yuǎn)戍,則遣妻問勞其家;死事者,哭之而育其孤,或以子婚其女;凡有頒賞,分給軍吏,秋毫不私;每有功,必歸之將士。吁!此則其制勝之本也。近日將官事事與忠武反,欲功成,得乎?
【解評】
岳飛所率領(lǐng)的都是西北人,不習(xí)水戰(zhàn),要對抗精于此道的楊幺,只能揚長避短。他先利用投降自己的黃佐,使其離間楊幺部下,并采取有效方法破壞楊幺引以制勝的樓船,這樣打敗楊幺就是順理成章然了。
李愬雪夜襲蔡州
【原文】
憲宗討吳元濟(jì)。唐鄧節(jié)度使高霞寓既敗,袁滋代將,復(fù)無功。李愬求自試,遂為隨唐鄧節(jié)度使。愬以軍初傷夷,士氣未完,乃不為斥候部伍。或有言者,愬曰:“賊方安袁公之寬,我不欲使震而備我。”乃令于軍中曰:“天子知愬能忍恥,故委以撫養(yǎng),戰(zhàn)非我事也。〔邊批:能而示之不能。〕齊人以愬名輕,果易之。愬沉鷙,能推誠待士,賊來降,輒聽其便,或父母與孤未葬者,給粟帛遣還,勞之曰:“而亦王人也,無棄親戚。”眾愿為愬死,故山川險易,與賊情偽,皆能曉之,〔邊批:虜在目中,不然不輕戰(zhàn)。〕居半歲,知士可用,乃請濟(jì)師。于是繕鎧厲兵,攻馬鞍山。下之。拔道口柵,戰(zhàn)楂枒山,以取爐冶城,平青陵城。擒驃將丁士良,異其才,不殺。署捉生將,士良策曰:“吳秀琳以數(shù)千兵不可破者,陳光洽為之謀也,我能為公取之。”乃擒以獻(xiàn),于是秀琳舉文城柵降。遂以其眾攻吳房,殘外垣,始出攻。吏曰:“往亡日,法當(dāng)避。”愬曰:“彼謂我不來,此可擊也。”眾決死戰(zhàn),賊乃走。或勸遂取吳房,愬曰:“不可,吳房拔,則賊力專,不若留之,以分其力。”初,秀琳降,愬單騎抵柵下與語,親釋縛,署以為將。秀琳為愬策曰:“必破賊,非李祐無以成功者。”祐,賊健將也,守興橋柵,其戰(zhàn)常易官軍。愬候祐護(hù)獲于野,遣史用誠以壯士三百伏其旁,見羸卒若將燔聚者,祐果輕出,用誠擒而還。諸將素苦祐,請殺之,〔邊批:能苦諸將,定是有用之人。〕愬不聽,以為客將,間召祐及李忠義,屏人語至夜艾。忠義亦賊將,軍中多諫此二人不可近。愬待益厚。乃募死士三千為突將,自教之。會雨,自五月至七月不止,軍中以為不殺祐之罰,〔邊批:不通。〕將吏雜然不解,愬力不能獨完祐,乃持以泣,曰:“天不欲平賊乎?何見奪者眾耶?”則械而送之朝,表言:“必殺祐,無與共謀蔡者。”詔釋以還愬,愬乃令佩劍出入帳下,署六院兵馬使,祐奉檄嗚咽。諸將乃不敢言,由是始定襲蔡之謀矣。
【譯文】
唐憲宗下令討伐吳元濟(jì)。唐鄧節(jié)度使高霞寓兵敗后,朝廷又用袁滋代高霞寓為帥,也沒能取勝。李愬便請求讓自己前去一試,于是憲宗任命他為隨唐鄧節(jié)度使。李愬因為部隊剛剛失敗受挫,士氣尚未恢復(fù),便不急于整頓軍隊。有人對此提出疑義,李愬說:“叛賊剛由于袁公的寬大而安定下來,我不想打草驚蛇,使其對我軍有所防備。”于是下令軍中:“皇上知道我能忍辱負(fù)重,所以才派我來慰問安撫大家,至于作戰(zhàn)打仗,那不是我的職責(zé)。”敵人也因李愬的名聲不大,果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李愬為人沉著穩(wěn)重,能以誠待人,遇有敵人來降,他便任其去留,對于那些家中有老幼的或死了還未安葬的,就送給糧米布帛遣返回家,并安慰說:“你們也是朝廷的臣民,不可遺棄親人不管。”因而大家都愿意為李愬效死命。所以有關(guān)敵人的軍情及敵營的地形、兵力布置,李愬都了如指掌。半年后,李愬認(rèn)為兵士可以作戰(zhàn)了,這才請求朝廷增派軍隊。于是李愬秣馬厲兵,一舉攻克馬鞍山,拔掉道口柵,奪得楂枬山,智取爐冶城,掃平青陵城。擒獲吳元濟(jì)的悍將丁士良,李愬憐惜他是將才,沒有殺他,并封他為捕虜大將。丁士良感激之余,獻(xiàn)計說:“吳秀琳以數(shù)千兵力守城而不可破,完全是因為有陳光洽為他出謀劃策,我愿意為你擒下陳光洽。”果然,在丁士良擒服陳光洽后,吳秀琳在文城柵棄械投降。于是李愬用敵兵攻打吳房縣,一舉攻破了吳房的外城。開始進(jìn)攻的時候,有個部下說:“今天是兇日,應(yīng)另擇吉日進(jìn)攻。”李愬說:“正因敵人以為我們今天不會來,才是我們出擊敵人的最佳時機。”眾軍士與敵人一決死戰(zhàn),于是敵兵四處潰逃。有人建議乘勢直接攻取吳房縣,李愬說:“不可。如果吳房縣被攻占,敵人的兵力就會集中在一起來對付我們,不如保留吳房縣,以分散敵人兵力。”當(dāng)初,吳秀琳投降時,李愬只身來到文城柵下和他談話,親自為他松綁,并任命他為將領(lǐng)。吳秀琳為李愬獻(xiàn)計說:“要想消滅吳元濟(jì),沒有李祐是無法成功的。”李祐是吳元濟(jì)手下的大將,負(fù)責(zé)防守興橋柵,曾多次戰(zhàn)敗官軍。李愬等李祐到野外保護(hù)收割莊稼的時候,派將軍史用誠率領(lǐng)三百精兵在一旁埋伏,而表面上則讓一些老兵弱卒去焚燒敵人的屯糧。李祐果然中計出兵,史用誠指揮伏兵一擁而上,將其俘虜帶回軍中;眾將領(lǐng)曾多次吃過李祐的苦頭,都請求李愬殺了他,李愬不聽眾將意見,反而以客之禮待李祐,甚至常常屏退左右,單獨與李祐、李忠義兩人談到半夜。李忠義也是敵將,軍官們紛紛勸說李愬,不可與此二敵將太過接近,李愬不但沒聽,反而待他們更好。另外,李愬又募集勇士三千人為突擊隊,親自督導(dǎo)訓(xùn)練。不巧這期間,大雨不止,從五月初一直下到七月,軍中認(rèn)為這是因為沒有殺掉李祐而上天給予的懲罰。將士們議論紛紛,不理解李愬的做法。李愬考慮到無法獨自保護(hù)李祐,便拉著李祐的手流著淚說:“難道是天意不讓我平定逆賊嗎?為什么大家都想要你的命呢?”說完,給李祐戴上刑具押送朝廷,并且上表奏請:“一定要殺掉李祐的話,就沒有與我共同謀劃滅吳的人了。”憲宗下詔釋放李祐,輔佐李愬滅吳賊。李愬便命李祐每天佩著劍出入帳下議事,并統(tǒng)領(lǐng)六院兵馬。李祐手捧公文,不禁感動得淚流滿面。諸位將領(lǐng)也不敢再有反對意見。于是李愬才開始制定襲擊蔡州的計劃。
【夢龍評】
不械送祐,則謗者不息。此與司馬懿祁山請戰(zhàn)奉詔而止同一機軸,皆成言先入,度其必不迕而后行之者也。辛毗持節(jié)而蜀師老,李祐還幕而吳寇平,雖將之善,君亦與焉。
岳侯平楊幺,李愬克元濟(jì),無一不資才于敵,亦由威信素孚,操縱在手故也。后人漫然學(xué)之,鮮不墮敵之間矣!岑彭、費祎亡其身,俱為降人刺殺,曹瞞、苻堅亡其師,赤壁之役,操信黃蓋之降以取敗;淝水之戰(zhàn),降將朱序謀歸晉,陰導(dǎo)晉敗秦,彼皆老于兵事者,而猶如此,可不慎與?
【原文】
李愬之將襲蔡也,舊令敢舍諜者族。愬刊其令,一切撫之,故諜者反效以情,愬益悉賊虛實。
【譯文】
李愬準(zhǔn)備襲擊蔡州時,早先曾有“窩藏間諜或知諜不報者一并處死”的律令,李愬撤消舊令,一律不予追究。間諜在感激下,反而提供軍情給李愬,使他更加能掌握敵人的動靜虛實。
【夢龍評】
能用諜,不妨舍諜。然必先知諜,方能用諜;必能使民不隱諜,方能知諜;必恩威有以服民,方能使民不隱諜。嗚呼,難言矣。近有邑宰,急欲弭盜,謂諸盜往往獲自妓家,必驅(qū)妓出境,乃清盜藪。夫妓家果藪盜,正宜留之,以為捕役耳目之徑。若藪之境外,與藪之境內(nèi)庸愈?假令盜藪民家,亦將盡民而驅(qū)之乎?不深嚴(yán)捕役之督,而求盜無藪,斯無策之甚者也。
【原文】
時李光顏戰(zhàn)數(shù)勝,元濟(jì)率銳師屯洄曲以抗光顏。愬知其隙可乘,乃夜起師,祐以突將三千為前鋒,李忠義副之,愬率中軍三千,田進(jìn)誠以下軍殿,出文城柵,令曰:“引而東。”六十里止,襲張柴,殲其戍,敕士少休,益治鞍鎧,發(fā)刃彀矢。會大雨雪,天晦,凜風(fēng)偃旗裂膚,馬皆縮栗,士抱戈凍死于道十一二。張柴之東,陂澤阻奧,眾未嘗蹈也,皆謂投不測,始發(fā)。吏請所向,愬曰:“入蔡州取吳元濟(jì)。”〔邊批:抖然。〕士失色,監(jiān)軍使者泣曰:“果落祐計。”然業(yè)從愬,人人不敢自為計。〔邊批:士有必死之心矣。〕愬分輕兵斷橋道,以絕洄曲道;又以兵絕郎山道。行七十里,夜半,至懸瓠城,雪甚。城旁皆鵝鶩池,愬令擊之,以亂軍聲。賊吳房、郎山戍晏然無知者,祐等坎墉先登,眾從之,殺門者開關(guān),留持柝,傳夜自如。黎明雪止,愬入駐元濟(jì)外宅,蔡吏驚曰:“城陷矣!”元濟(jì)尚不信,曰:“是洄曲子弟來索褚衣耳。”及聞號令,曰:“常侍傳語。”始驚,曰:“何常侍得至此。”率左右登牙城。田進(jìn)誠進(jìn)兵薄之,愬計元濟(jì)且望救于董重質(zhì),乃訪其家慰安之,使無怖,以書召重質(zhì),重質(zhì)以單騎白衣降。進(jìn)誠火南門,元濟(jì)請罪,梯而下,檻送京師。
【譯文】
當(dāng)時節(jié)度使李光顏一連打了幾次勝仗,吳元濟(jì)便率領(lǐng)精兵駐扎洄曲,以對抗李光顏。李愬知道有機可乘,就在半夜發(fā)兵。李祐率三千敢死隊員擔(dān)任前鋒,李忠義為副將協(xié)助李祐,李愬親率中軍三千人,田進(jìn)誠率領(lǐng)下軍殿后。出了文城柵,李愬下達(dá)命令說:“向東前進(jìn)。”走了六十里停了下來,襲擊張柴寨,徹底殲滅了防守的敵軍;然后讓部隊稍作休息,修理馬鞍、盔甲,磨利刀,準(zhǔn)備好弓箭,整裝待發(fā)。這時,天降大雨雪,天色晦暗,凜冽的寒風(fēng)刮倒了軍旗,吹裂了士兵們的皮膚,戰(zhàn)馬也凍得發(fā)抖,士兵們抱著兵器凍死在路上的也有十分之一二。張柴寨的東面是大片池洼沼澤,險要難行,眾人從未走過,都認(rèn)為前途生死難測.部隊剛預(yù)備出發(fā),官吏前來請示前進(jìn)的方向,李愬說:“入蔡州攻打吳元濟(jì)!”軍士們一聽,大驚失色,監(jiān)軍也哭著說:“元帥果真中了李祐的圈套。”但既已追隨李愬,誰也不敢妄自行動。李愬派出小部隊破壞橋梁,以斷絕洄曲到蔡州的道路,又派兵切斷朗山山道、部隊繼續(xù)向前推進(jìn)七十里,半夜寸來到懸瓠城,雪下得更大了。城旁都是飼養(yǎng)鵝、鶩的池塘,李愬命人投擲石塊驚擾鵝、鶩,使它們的叫聲遮掩兵馬聲:戍守吳房和郎山的賊兵對他們大軍的到來毫無知覺。李祐等人在蔡州城墻上鑿出坑穴,搶先登城,眾將士也緊跟而上,殺了城門守衛(wèi)后,打開城門,但仍如平常般打更報時。第二天天亮,大雪停止,李愬的軍隊已進(jìn)入?yún)窃獫?jì)屯乒的外城。蔡州的官吏驚恐地大叫:“城已失陷了。”吳元濟(jì)根本不相信,說:“是洄曲的弟兄們前來領(lǐng)取棉衣吧。”等到聽了外面?zhèn)髁畋f:“常侍有令。”才驚懼地問:“常侍怎么會到此?”急忙率領(lǐng)親信登上內(nèi)城,此時田進(jìn)誠已領(lǐng)兵把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李愬考慮到吳元濟(jì)一定寄望于正在守衛(wèi)洄曲的大將董重質(zhì)出兵救援,于是親自到董家探訪他家人,安慰他們不要驚慌,并親自寫了一封招降書派人送去。董重質(zhì)看信后,身穿白衣,只身騎馬來投降。此時田進(jìn)誠火燒南門,吳元濟(jì)只好投降請罪.田進(jìn)誠給他搭了梯子讓他下來,將他關(guān)入牢車,押送京師。
【解評】
李愬不愧是一位杰出的軍事家。首先,他善于韜光養(yǎng)晦。剛剛?cè)温殨r,沒有急于初戰(zhàn)以求獲得戰(zhàn)功,而是休養(yǎng)生息以壯大軍隊的力量,在實力允許之后才勇于出戰(zhàn)。其次,他是一位善于用人的將軍。對于投降自己的敵人,他會細(xì)心接待,委以重任,這樣便于得其死力。雖然在是否殺掉李祐的問題上他遭到了官兵們的質(zhì)疑,但他知人善用,用人不疑,盡力保住了李祐,并委以眾任。最后在李祐的幫助下剿平吳賊。
王德用不戰(zhàn)而勝
【原文】
王德用為定州路總管,日訓(xùn)練士卒,久之,士殊可用。會契丹有諜者來覘,或請捕殺之。德用曰:“第舍之。吾正欲其以實還告,百戰(zhàn)百勝,不如以不戰(zhàn)勝也。”明日故大閱,士皆踴躍思奮,乃陽下令:“具糗糧,聽吾旗鼓所問。”覘者歸告,謂:“漢兵且大入。”遂來議和。
【譯文】
王德用任定州路總管時,每天訓(xùn)練士卒,經(jīng)過長期訓(xùn)練,士卒都成為可用之兵。正巧這時有契丹間諜來偵察,有人請求捕殺這些間諜。王德用說:“先放了他。我正想要他回去以實稟告。百戰(zhàn)百勝,不如不戰(zhàn)而勝。”第二天,王德用故意操練演習(xí)士卒,士卒們都龍騰虎躍,精神振奮,王德用假裝下令說:“準(zhǔn)備好馬草軍糧,全體軍士照我的旗鼓行動。”間諜回去報告說:“宋軍將要大舉攻打契丹了。”于是契丹王立刻派人向宋朝求和。
【解評】
越是在情理之中威脅越顯得真實,所以要盡量把思考留給對方去做。
陸遜全軍而退
【原文】
嘉禾三年,孫權(quán)北征,使陸遜與諸葛瑾攻襄陽。遜遣親人韓扁赍表奉報,還遇敵于沔中,鈔邏得扁。瑾聞之甚懼,書與遜云:“大駕已旋,賊得韓扁,具知我闊狹,且水干,宜當(dāng)急去。”遜未答,方催人種葑豆,與諸將奕棋射戲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當(dāng)有以。”自來見遜,遜曰:“賊知大駕已旋,無所復(fù)蹙,得專力于吾,又已守要害之處,兵將已動,且當(dāng)自定以安之,施設(shè)變術(shù),然后出耳。今便示退,賊當(dāng)謂吾怖,仍來相蹙,必敗之勢!”乃密與瑾立計,令瑾督舟船。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敵素憚遜,遽還赴城,瑾便引舟出,遜徐整部伍,張拓聲勢,走趨船。敵不敢干,全軍而退。
【譯文】
嘉禾三年,孫權(quán)北征,命陸遜與諸葛瑾攻打襄陽。陸遜派親信韓扁專程持表章奏報孫權(quán),途徑沔中時遇到敵兵,被敵人的巡邏兵俘獲。諸葛瑾聽說后非常害怕,寫信給陸遜說:“吳主已班師回營,賊人俘獲韓扁,已知我軍虛實。現(xiàn)在漢水將要干枯,應(yīng)迅速退兵。”陸遜未予回答,而正在催人種蔓菁菜,并與諸將像平常一樣下棋、射箭。諸葛瑾說:“陸遜足智多謀,他一定有辦法解決。”于是親自來見陸遜,陸遜說:“賊人已知吳王班師,再也沒有其他的顧慮,就會專心對付我們。加上他們又據(jù)守險要,我軍士兵軍心已動搖。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保持鎮(zhèn)靜,以穩(wěn)定軍心,然后運用靈活戰(zhàn)術(shù),緩慢退出。如果現(xiàn)在便退兵,賊人就會知道我們害怕而加緊進(jìn)攻,那么我軍一定潰敗。”于是他便與諸葛瑾秘密商議大計,令諸葛瑾留督舟船,陸遜率領(lǐng)全部兵馬,朝襄陽方向推進(jìn)。敵人一向懼怕陸遜,立即退兵返回襄陽,諸葛瑾便率船隊出發(fā),陸遜慢慢整頓隊伍,虛張聲勢,登上舟船,敵人不敢進(jìn)逼,于是全軍安然退回。
【解評】
在危險的時候,處于弱勢反而要顯示出強者的姿態(tài),這未嘗不是一種保護(hù)自己的好謀略。
高仁厚攻東川
【原文】
高仁厚攻東川楊師立。夜二鼓,賊黨鄭君雄等出勁兵掩擊城北副使寨。楊茂言不能御,帥眾棄寨走;其旁寨見副走,亦走。賊直薄中軍,仁厚令大開寨門,設(shè)炬火照之,自帥士卒為兩翼,伏道左右。賊見門開,不敢入,還去,仁厚發(fā)伏擊之。賊大敗。仁厚念諸棄寨者所當(dāng)誅殺甚眾,乃密召孔目官張韶,諭之曰:“爾速遣步探子將數(shù)十人,分道追走者,自以爾意諭之曰:“仆射幸不出寨,皆不知,汝曹速歸,來旦,牙參如常,勿憂也。”〔邊批:不唯省事,且積德。〕韶素長者,眾信之,〔邊批:擇而使之。〕至四鼓,皆還寨,唯楊茂言走至張把,乃追及之。仁厚聞諸寨漏鼓如初,喜曰:“悉歸矣。”詰旦,諸將牙集,以為仁厚誠不知也,坐良久,謂茂言曰:“昨夜聞副使身先士卒,走至張把,有諸?”對曰:“聞賊攻中軍,左右言仆射已去,遂策馬驂隨,既而審其虛,乃復(fù)還耳。”曰:“仁厚與副使俱受命天子,將兵討賊,若仁厚先走,副使當(dāng)叱下馬,行軍法,代總軍事,然后奏聞,〔邊批:近日遼陽之役,制閑者若識此一看,何至身名俱喪?〕今副使既先走,又為欺罔,理當(dāng)何如?”茂言拱手曰:“當(dāng)死。”仁厚曰:“然。”命左右扶下斬之。諸將股栗,仁厚乃召昨夜所獲俘虜數(shù)十人,釋縛縱歸。群雄聞之懼,曰:“彼軍法嚴(yán)整如是,又可犯乎?”自是兵不復(fù)出。后君雄斬師立,出降。
【譯文】
高仁厚攻打東川楊師立。夜晚二更時分,敵將鄭君雄等出動精兵突擊城北副使寨。副使楊茂言無法抵御,率領(lǐng)眾人棄寨逃走,其他營寨見副使逃走,也紛紛逃走。賊人直攻中軍,高仁厚命人大開寨門,并且點燃火炬,親自領(lǐng)士兵埋伏在道路兩側(cè),賊人見寨門大開,反而不敢入寨,正準(zhǔn)備離去時,高仁厚立即命埋伏的士兵攻擊他們,賊人大敗。高仁厚考慮到眾多棄城逃走的軍士如果按律處置,應(yīng)當(dāng)誅殺很多,于是就秘密召見孔目官張韶,對他說:“你趕快派探子帶領(lǐng)數(shù)十人,分頭追趕逃走的士兵。就用你的話對他們說:“幸好元帥那晚沒出營寨,什么都不知道,你們趕緊回營,明天早上照常參拜元帥,不要擔(dān)心。”張韶一向是寬厚長者,眾人都相信他的話。到了四更時分,潰逃的士兵都已回營,只有楊茂言逃到張把才追上。高仁厚聽到各營寨的鼓聲如平常,很高興地說:“他們都回來了。”第二天早上,各將領(lǐng)來到高仁厚的寨中,認(rèn)為高仁厚完全不知昨夜的事。坐了很久以后,高仁厚對楊茂言說:“聽說昨晚副使身先士卒,逃到張把,可有此事?”楊茂言回答說:“聽說賊人攻打中軍,左右說元帥離營,于是末將才騎馬追趕保護(hù)元帥,不久發(fā)覺傳聞錯誤,就立刻回營。”高仁厚說:“我與副使都受皇命率兵討賊,若我先離營,副使該叱責(zé)我下馬,以軍法論處,然后代行本帥統(tǒng)軍之職,然后將此事上報朝廷。現(xiàn)在副使逃走在先,又說謊欺騙,該當(dāng)何罪?”楊茂言拱手說:“該死。”高仁厚說:“好。”于是命左右拖下斬首。其他將領(lǐng)見了不禁兩腿發(fā)抖。高仁厚召來前夜所俘獲的數(shù)十名賊兵,命人松綁,放他們回去。鄭君雄聽說后很害怕,說:“高帥軍紀(jì)如此嚴(yán)明,怎能隨意攻打?”從此不再出兵。不久后,鄭君雄斬殺了楊師立,率部投降高仁厚。
【夢龍評】
孫武戮寵姬以徇陣,穰苴斬齊景幸臣莊賈以立法。法行則將尊,將尊則士致死。士有必死之氣,則敵有必敗之形矣。仁厚用法固善,尤妙在遣張韶一事,不盡殺之,威勝于盡殺,更驅(qū)而用之,不患逃卒不盡為死士也!
孫武子齊人,以兵法見于吳王闔廬,闔廬曰:“子之十三篇,吾盡觀之矣,可以小試?yán)毡酰俊睂υ唬骸翱伞!标H廬曰:“可試以婦人乎?”曰:“可。”于是出宮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孫子分為二隊,以王之寵姬二人各為隊長,皆令持戟。令之曰:“汝知而心與左右手、背乎?”婦人曰:“知之。”孫子曰:“前則視心,左視左手,右視右手,后即視背。”婦人曰:“諾。”約束既布,乃設(shè)斧鉞,即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婦人大笑。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復(fù)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婦人復(fù)大笑。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斬左右隊長,吳王從臺上觀,見且斬愛姬,大駭,趣使使下令曰:“寡人知將軍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斬也。”孫子曰:“臣既已受命為將,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遂斬隊長二人以徇,用其次為隊長,于是復(fù)鼓之,婦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規(guī)矩繩墨,無敢出聲。于是孫子使使報王曰:“兵既整齊,王可試下觀之,唯王所欲用,雖赴水火猶可也。”吳王曰:“將軍罷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觀。”孫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實。”于是闔廬知孫子能用兵,卒以為將,西破強楚,入郢,北威齊、晉,顯名諸侯,孫子與有力焉。
齊景公時,師敗于燕、晉,晏嬰薦司馬穰苴,公以為將軍。穰苴曰:“臣素卑賤,人微權(quán)輕,〔邊批:實話。〕愿得君之寵臣以監(jiān)軍。”〔邊批:少不得下此一著。〕公使莊賈往。苴與賈約,日中會于軍門,苴先馳至軍,立表下漏待賈,夕時賈始至,苴曰:“何后期?”賈曰:“親戚送之,故留。”苴曰:“將受命之日,則忘其家;臨軍約束,則忘其親;援枹鼓之急,則忘其身。何相送乎?”召軍正問曰:“軍法期而后至,云何?”對曰:“當(dāng)斬。”賈始懼,使人馳報景公求救。未及返,遂斬賈以徇三軍。久之,公遣使者持節(jié)赦賈,馳入軍中,穰苴曰:“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問軍正曰:“軍中不馳。今使者馳,云何?”對曰:“當(dāng)斬。”苴曰:“君之使不可斬。”乃斬其仆,車之左駙,馬之左驂,以徇三軍。乃閱士卒,次舍井灶飲食,問疾醫(yī)藥,身自撫循之,悉取將軍之資糧饗士卒,而最比其羸弱者,三日而后勒兵,于是病者皆求行,爭出赴戰(zhàn),大敗晉師。
【解評】
高仁厚帶軍可謂能伸能縮,相時而動。由于賊人的突然襲擊,營中官兵皆驚走。按軍法都應(yīng)該殺掉,高仁厚考慮到正值作戰(zhàn)之際,不宜大殺以削弱自己的實力,于是使人傳言敵人襲擊時高仁厚不在營中,返回的官兵就逃脫了懲罰,顧全了營中官兵的臉面。但軍法也是要執(zhí)行的,于是高仁厚抓了一個典型,把身居副師要職的楊茂言正法,起到了殺一儆百的作用。
李光弼巧得降將
【原文】
史思明屯兵于河清,欲絕光弼糧道。光弼軍于野水渡以備之。既夕,還河陽,留兵千人,使將雍希顥守其柵,曰:“賊將高廷暉、李日越,皆萬人敵也,至勿與戰(zhàn),降則俱來。”諸將莫諭其意,皆竊笑之。既而思明果謂日越曰:“李光弼長于憑城,今出在野,汝以鐵騎宵濟(jì),為我取之,不得,則勿反。”日越將五百騎,晨至柵下,問曰:“司空在乎?”希顥曰:“夜去矣。”日越曰:“失光弼而得希顥,吾死必矣!”遂請降,希顥與之俱見光弼。光弼厚待之,任以心腹。高廷暉聞之,亦降。或問光弼:“降二將何易也?”光弼曰:“思明常恨不得野戰(zhàn),聞我在外,以為可必取。日越不獲我,勢不敢歸;廷暉才過于日越,聞日越被寵任,必思奪之矣。”
【譯文】
史思明屯兵在河清,想借此阻斷官軍李光弼的糧道。李光弼的軍隊駐扎在野水渡防備。到了晚上,李光弼回到河陽,只留下一千多名士兵,命大將雍希顥守衛(wèi)營寨,李光弼對他們說:“賊將高廷暉、李日越都是力敵萬人的勇將,千萬不要同他們交戰(zhàn),如果他們投降,就與他們一起來。”眾將官不理解李光弼的意思,都暗自竊笑。不久,史思明果真對李日越說:“李光弼善于守城,現(xiàn)在在野外駐扎。你今夜帶騎兵渡河,替我把他抓來,抓不到就不要回來了。”第二天李日越帶了五百騎兵,早晨來到李光弼的營寨前,問道:“司空在嗎?”希顥說:“昨晚已經(jīng)離去。”李日越暗想:“失去李光弼而擒獲雍希顥,我一定會死啊!”于是李日越請求投降。雍希顥和他一同去見李光弼,李光弼隆重款待他,讓他做心腹。高廷暉聽說后,也主動投降。有人問李光弼:“降服二將為什么這么容易?”李光弼說:“史思明常埋怨沒有與我野戰(zhàn)的機會,聽說我在野外駐扎,認(rèn)為一定能抓到我。李日越抓不到我,勢必不敢回營見史思明,只有投降。高廷暉的才略勝過李日越,聽說李日越投降后被寵信重用,一定想來取代李日越。”
【夢龍評】
《傳》云:“作事威克其愛,雖小必濟(jì)!”然過威亦復(fù)僨事,史思明是也。
【解評】
做事威嚴(yán)勝過愛心,才能無事不成。但是過于威嚴(yán),往往會壞事,史思明就是一個例證。過于在乎自己的威嚴(yán),會使雙方陷于尷尬局面,進(jìn)而扼殺對方的積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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