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逸民箴》原文注釋與譯文
余昔為《逸民賦》,大將軍掾何道彥①,大府之俊才也②,作《反逸民賦》,盛稱官人之美,寵祿之華靡③,偉名位之大寶,斐然其可觀也④。夫名者實之賓,位者物之寄。窮高有必顛之吝,溢美有大惡之尤。可不慎哉!故為《逸民箴》,以戒反正焉⑤。
浩浩太素⑥,判為兩儀⑦,經始君臣⑧。朝有俊弼⑨,野有逸民⑩,各有攸屆(11),而后品物有倫(12)。在昔后帝(13),齊物達觀(14)。賞不假爵(15),教不示勸(16)。號謚莫設(17),而生黎淳晏(18)。降迄中古(19),黃象可觀(20),而唐文有煥(21)。乃雕乃藻(22),大樸既散(23)。樸之既散,萬百熙心(24)。形為寵放,神為利淫。有翹者車(25),命彼在林。是故懷玉喪寶,而被褐解襟。恬亡智生(26),與世或競。匪智無鑒,匪心伊鏡。芒芒禹跡(27),鞠為途徑(28)。惟是每懷,遍彼反正(29)。正反于寵,既尸干祿(30)。相協厥居,而豐其屋。祿之既尸,刑為爾司。屋之既豐,喪家于宮。故非據之災,戒之在兇。人皆知存之為存,而莫知得之為喪。榮猶振穎(31),墜若頹荒(32)。咎自專寵,福在循墻(33)。是故保其安者常危,而忘其存者不亡。無休爾榮(34),身實親名。無謂爾崇(35),神期好沖(36)。戒彼覆餗(37),冒此棟隆(38)。慎微如顯,乃保身以終。自古在昔,逸民有作。相彼宇宙,方之委舃(39)。夫豈無不休(40),而好是沖漠(41)。是故名利之災,至人攸恪(42)。謂予未信,無寧監于桑霍(43)。天明既畏,神道無親。善在求己,慶由積仁。無念爾本,聿修厥淳(44)。執盈如虛,乃反天真。逸民司正,敢告官人。
【注釋】
①掾(yuan):古代屬官的通稱。何道彥:不詳。
②大府:上級官府。
③華靡:豪華奢靡。
④斐然:有文采的樣子。
⑤反正:復歸正道。
⑥浩浩:廣大貌。太素:形成天地的素質。《列子·天瑞》:“太素者,質之始
也。”
⑦判:分。兩儀:指天地。
⑧經始:開始測量營造。后泛指開創事業。
⑨弼(bi):輔佐的人。
⑩逸民:遁世隱居的人。《論語·堯曰》:“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
(11)屆:極,界。
(12)品物:眾多事物。倫:次序。
(13)后:君主。
(14)齊物:把事物看得相等。莊子有《齊物論》,內容以齊是非、齊彼此、齊物我、齊夭壽為主,是相對主義的理論。達觀:本謂一切聽其自然,隨遇而安。后亦謂對不如意的事看得開。
(15)假:憑借。
(16)勸:勉勵。
(17)號:名位,稱謂。謚(shi):古代帝王、貴族、大臣、士大夫死后,依據其生前事跡給予的帶有褒貶性的稱號。上古有號無謚,周初始制謚法,秦始皇廢而不用。自漢初恢復,以后帝王謚號,由禮官議上。貴族大臣死后定謚,唐宋由考功上行狀,太常博士作謚議,其有名實不符者,給事中得駁奏再議。明、清定謚屬禮部。
(18)生黎:黎民百姓。淳晏:淳樸安逸。
(19)迄(qi):至。中古:次于上古的時代。我國古書中的中古時代,或指虞夏時期,或指商周之間,或指秦代,等等。
(20)黃象:黃帝時的政治氣象。
(21)唐文:唐堯時的禮樂制度。唐:即陶唐氏,傳說中遠古部落名,堯是其領袖。因稱堯為唐堯。煥:光亮。
(22)藻:藻飾,修飾。
(23)大樸:原始的本真、本性。散:散失。老子認為“樸散則為器”,變成具體的器物。
(24)熙心:嬉戲之心。熙,通“嬉”。
(25)翹:特出。
(26)恬:怡淡,指淡于名利。
(27)芒芒:同“茫茫”。
(28)鞠(ju):窮困。
(29)反正:歸于正路。
(30)干祿:求取俸祿。尸:尸位,居其位而不盡其職。
(31)振穎:拔穗。穎:帶芒的谷穗。
(32)頹荒:倒坍廢棄。
(33)循墻:沿墻,靠墻。《左傳·昭公七年》:“及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茲益共;故其鼎銘云:‘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墻而走。’”循墻而走,表示恭慎。
(34)休:喜樂。
(35)崇:高。
(36)沖:謙和,淡泊。
(37)覆餗(su):《易·鼎》:“鼎折足,覆公餗。”餗,食物。謂鼎足壞了,食物從鼎里灑出來。”后因以“覆餗”比喻力不勝任而敗事。
(38)棟隆:《易·大過》:“棟隆之吉,不橈乎下也。”疏:“下得其拯,猶若所居屋棟隆起,下必不橈。”本指屋梁高大厚實,比喻能擔負重任。冒:冒充。
(39)舃(xi):鞋。委:拋棄,丟棄。
(40)休:喜樂。
(41)沖漠:淡泊。
(42)恪(ke):謹慎,恭敬。
(43)桑:桑弘羊(前152~前80),西漢大臣。漢武帝時,任治粟都尉,領大司農。昭帝幼年即位,他與霍光、金日磾共同輔政,任御史大夫。后因被指為與上官桀謀廢昭帝,而立燕王旦被殺。霍:霍光(?~前68),西漢大臣。武帝時為奉車都尉。昭帝年幼即位,他與金日磾、上官桀等同受武帝遺詔輔政,任大司馬大將軍,封博陸侯。昭帝死后,迎立昌邑王劉賀即位,不久即廢,又迎立宣帝。前后執政凡二十年。但其家奢侈,在霍光死后,其子謀為不法,終至滅族,因株連而被殺者數千家。
(44)聿(yu):作語助,無義。厥:其。淳:淳樸。
【譯文】
我從前作《逸民賦》,大將軍屬官何道彥,是大府的俊才,作《反逸民賦》,盛稱當官的美好,寵祿的豪華奢靡,推崇名位這個大寶,文采斐然,很值得一看。名是實的從屬,地位是事物的寄托。登上最高點有必定摔下來的擔心,過分夸獎別人有大惡的嫌疑。可以不謹慎嗎?故寫《逸民箴》,加以警戒,以便復歸正道。
茫茫的形成天地的素質,劃分為天地,開始有了君臣,朝廷有了杰出的輔佐者,在野的有遁世隱居的人,各有自己的界限,而后眾多事物有了次序。從前的帝王,把一切事物看得等同,一切聽其自然。獎賞不用爵位,教育也不表示勉勵。號謚都沒有,而人民淳樸,安居樂業。到了中古,黃帝的政治氣象很好,而堯的禮樂制度煥發光彩。又雕琢,又修飾,以至原始的本性散失,成萬上百的人都有嬉戲之心。形體因為受寵愛而放蕩,精神沉淫在財利之中。有特出的車,讓它停在林中。因此懷有美玉,而喪失了真正的寶貝。丟棄了粗布衣裳,而追求華美的服飾。恬靜的風氣消亡了,智慧產生了。在世上采取競爭的態度。不是智慧沒有可借鑒的,不是心沒有可借鑒的。茫茫的大禹的足跡,變成了途徑。經常懷念這一點,使他們都歸于正路。結果人們卻追求恩寵,求取俸祿,而尸位素餐。都去置辦居室,使室內豐滿。白吃俸祿不辦事,有刑罰來處置你。屋內既豐滿,會使你家庭毀滅。所以對這些飛來橫禍,要警惕它的兇險。人們都知存在是存在,而不知得到就是喪失。榮耀如同谷子拔穗,失敗就像倒坍廢棄。禍來自專寵,福來自恭慎。因此,能保持自己平安的人常常感到危險,而忘掉自己的存在的人常常不滅亡。不要喜歡你的榮耀,自身充實就接近了名聲。不要認為自己地位高,神情應該淡泊。擔當這重任,要防止力不勝任。對細微的事要謹慎,如同對待顯著的事一樣,才能保護自己得到善終。從古代,在從前,都有逸民產生。他們看那浩渺的宇宙,把它比作被拋棄的鞋。難道沒有不喜歡的,而喜歡這淡泊?因此對名利給人帶來的災禍,圣人都很謹慎。對我說的不信,不如去看看桑弘羊、霍光。上天是明察的,要畏懼它,神道不偏向任何人。為善在于要求自己去做,吉慶是由仁愛積累起來的。不要思考你的出身,要使自己修養得淳樸。對待盈像對待虛一樣,才能復歸天真。逸民是管正直的,請告訴當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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