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后出師表

簡介

本篇選自《諸葛丞相集》。蜀漢建興六年(228年)，諸葛亮趁吳軍敗魏軍之機，又出師北上，臨行前上奏此表。闡明了北上伐魏或許可以興國，否則只能坐以待斃的觀點。本表與《前出師表》并為名篇。

先帝慮漢、賊不兩立^①，王業不偏安^②，故托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得偏全于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為非計。今賊適疲于西，又務于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

高帝明并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圣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并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絕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然困于南陽，險于烏巢，危于祁連，逼于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后偽定一時耳^③。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云、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馀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馀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今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于楚，當此時，曹操拊手^④，謂天下以定。然后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后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⑤，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力^⑥，死而后已;至于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注釋

①漢、賊：蜀漢與魏國，賊，是作者對曹魏政權的蔑稱。 ②偏安：偏居一方而自安。 ③偽：蜀漢以正統自居，故稱曹魏為偽。 ④拊手：拍手。 ⑤秭(zǐ)歸蹉(cuō)跌：指劉備公元221年兵敗夷陵，率殘兵西逃，經秭歸至白帝城;蹉跌，失足跌倒，喻指失誤。 ⑥鞠躬盡力：一作“鞠躬盡瘁”。

譯文

先帝考慮到蜀漢與曹魏逆賊誓不兩立，帝王之業不能偏于一方而自安，所以把討伐曹賊的任務托付給我。憑先帝的明智來估量我的才能，當然知道我的才能低弱而不及敵人的強大。但如果不去討伐曹賊，帝王的事業就要毀滅;是坐而待斃，還是起而伐之呢?因此先帝毫不猶豫地就把這一重任交給了我。我接受這個重任的時候，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當時考慮要北征，應該先南下平叛。所以在五月里率軍渡過瀘水，深入不毛之地，兩天才能吃上一天的飯。我并非不知道愛惜自己，只是考慮到要建立帝王之業不能偏安于蜀都，所以就不顧危難來尊奉先帝的遺志，可是有異議者卻認為這是一個錯誤的計劃。當前，曹魏逆賊正好疲于應付西線，又致力于東線，按照兵法所說要乘敵疲乏之際進擊，而如今就是此有利時機。謹陳述此事如左：

漢高帝的英明可與日月相比，他的謀臣又有很深的智謀，可是仍然難免于歷險受傷，而后才轉危為安。如今陛下的明智不及高帝，謀臣不如張良、陳平，卻想從長計議而取勝，安坐而平定天下，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第一件事。劉繇、王朗各自據守州郡，論安危，談計策，動不動就引用圣人之言，疑慮滿腹，各種困難填滿心中，什么今年不能戰，明年不能征，結果使得孫策的勢力發展壯大，于是吞并了江東，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第二件事。曹操的智謀的確是超群絕倫，他用兵有如孫臏、吳起，然而在南陽被圍，在烏巢歷險，在祁連遇困，在黎陽受逼，在北山失利，還差點死于潼關，而后曹偽才取得暫時的安定而已。何況我才能低弱，反倒企圖不冒危險而定之，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第三件事。曹操五次攻打昌霸而不克，四次渡巢湖而不成，任用李服而反遭李服暗算，委任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常常稱贊曹操能干，可是他仍然有這么多失誤，何況我是個駑笨之人，哪能必勝呢?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第四件事。自從我到漢中起，其間不過一年而已，卻已損失了趙云、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以及曲長、屯將七十余人，這些都是沖鋒陷陣、所向披靡的勇士。還有賨、叟、青羌的散騎、武騎一千余人，這都是在數十年中所聚集起來的各地的精銳部隊，可不是在一州之內所能選拔出來的;如此再過幾年，就會折損三分之二，還靠什么來對付敵人呢?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第五件事。目前，百姓窮困，士卒疲憊，而戰事不停;既然如此，坐而待斃與主動出擊二者相比，人力物力的損失是正相等同的。但我們不趁早圖謀出師，卻想憑借一州的地盤與曹賊長期相持，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第六件事。

事情的發展是難以預測的。以前，先帝在楚地失利，當時曹操拍手大笑，以為天下大勢已定。此后，先帝東聯孫吳，西取巴蜀，出師北征，擊殺夏侯，這時正是曹操失算而漢室興復之事即將成功的有利時機。后來孫吳卻又背棄盟約，關羽被殺，先帝在秭歸失利，曹丕稱帝。凡事都是如此，難以預料。我只有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至于事情的成敗好歹，就不是靠我的聰明才智所能事先料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