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童話《[英國]羅爾德·達爾·女巫(節選)》鑒賞

[英國]羅爾德·達爾

在廚房里

“時間到了!”我姥姥說，“偉大的時刻到了!你準備好了嗎，我的寶貝?”

正好七點半。布魯諾在玻璃缸里就要吃完他第四根香蕉。“等一等，”他說，“只差幾口。”

“不!”我姥姥說，“我們得走了!”她把他抓起來緊握在手里。她十分緊張。我以前還沒有見過她這副樣子。“我現在把你們兩個放進我的手提包，”她說，“但不關上扣子。”她先把布魯諾放進去。我抱著小瓶子等著。“現在是你，”她說著把我抓起來，吻吻我的鼻子，“祝你好運，我的寶貝。噢，你知道你有一條尾巴吧?”

“一條什么?”我說。

“一條尾巴。一條彎彎的長尾巴。”

“說實在話，我倒沒有想到過。”我說，“天啊，我是有一條尾巴!我現在看到它了!我還能擺動它呢!它真棒，對嗎?”

“我提到它，只是因為你在廚房里攀登時可能用得著它。”我姥姥說，“你能把它卷起來，用它鉤住東西，這樣就能搖晃身體，并從高處把身體降到地面。”

“我真希望早知道，”我說，“這樣我就可以練習練習使用它了。”

“現在來不及啦，”我姥姥說，“我們得走了。”她把我放進手提包和布魯諾在一起。我照舊馬上鉆進邊上的小袋，好把頭伸出來看周圍的情況。

我姥姥拿起她的手杖，走到外面走廊，上電梯那兒去。她按了按鈕。電梯上來，她進了電梯。電梯里沒別人。

“聽著，”她說，“一到餐廳，我就不能和你多說話了。我要是說話，別人會以為我瘋了，在自言自語。”

電梯來到底層，一震就停下了。我姥姥走出電梯，穿過旅館前廳，走進餐廳。這是個大房間，天花板上描金，周圍的墻上嵌著大鏡子。客人總是預先定好座位，大多數人已經坐定開始吃晚飯了。侍者們端著盤子來來去去，忙個不停。我們的桌子很小，在餐廳中間，靠右手墻。我姥姥一路走到那里，坐下來。

我把頭從手提包里伸出來，看到房間正中央有兩排長桌，還沒有人。每張長桌上有一張名片夾在一個銀插座上，上面寫著： 防止虐待兒童王家協會會員訂。

我姥姥看看那兩張長桌，沒說什么。她打開餐巾，鋪在膝蓋上的手提包上，她的手伸到餐巾底下，輕輕地抓住我。她用餐巾蓋著我，把我舉到臉旁，悄悄地說：“我要把你放到桌子底下去了。桌布幾乎遮到地面，因此沒有人會看見你。你抱著瓶子了嗎?”

“是的，”我悄悄地回答，“我準備好了，姥姥。”

這時候一個穿黑衣服的侍者走過來，站在我們的桌子旁邊。我從餐巾底下看到了他的腿，一聽聲音我就認出他是誰。他叫威廉。“你好，太太，”他對我的姥姥說，“你那位小少爺今晚在哪里呀?”

“他不大舒服。”我姥姥說，“他留在他的房間里。”

“真遺憾，”威廉說，“今晚有青豆湯，主菜請你挑炸箬鰨魚肺利或者烤羊肉。”

“請給我青豆湯和烤羊肉吧，”我姥姥說，“但不用快上，威廉。今晚我沒事。你可以先給我來一杯雪利酒。”

“當然，太太。”威廉說著走了。

我姥姥裝作落下了東西，彎下腰去，把我從餐巾底下放到桌下地板上。“去吧，寶貝，去吧!”她輕輕地說。然后她重新坐好。

現在全靠我自己了。我抱著小瓶子站起來。我很清楚通廚房的門在哪里。我得繞過半個大餐廳到它那里。走吧，我想。我像閃電一樣從桌子底下跑到墻邊。我不想穿過餐廳。那太危險了。我的打算是沿墻邊繞到廚房門那兒。

我跑。噢，我是怎樣拼命地跑啊!我想沒有人看見我。但到廚房門得經過餐廳正門。我正要過去，一大群女人像洪水般涌進來。我抱緊瓶子緊挨墻邊。起先我只看到像潮水般進門的那些女人的鞋子和腳踝，但當我把頭抬起一點看時，我馬上看到她們是誰了。正是女巫們來赴晚宴!

我等到她們都走完，然后向廚房門沖過去。一個侍者正開門進廚房，我緊跟著進去了，躲在一個大垃圾桶后面。我躲了幾分鐘，豎起耳朵細聽所有的談話。天啊，廚房是個什么地方啊!喧鬧!熱氣騰騰!盤子鍋子乒乒乓乓!廚師全大叫大嚷!侍者們匆匆忙忙進出餐廳，向廚師們喊叫點的菜名!“二十八號桌四個湯、兩個羊肉、兩個魚!十七號桌兩個蘋果餡餅、兩個草莓冰淇淋!”一直叫這一類東西。

離我頭頂不遠，從垃圾桶邊上伸出個把手。我抱著瓶猛一跳，來個大空翻，用尾巴抓住了那把手。一下子我已經倒過身在來回搖晃。真可怕。但我喜歡這樣。我對自己說： 空中飛人演員在雜技棚高處搖晃一定就是這種感覺。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高秋千只能前后搖動，而我的高秋千(我的尾巴)卻能隨意往哪個方向搖。也許我能成為一只演雜技的老鼠。

就在這時候，一個侍者托著一個盤子進來。我聽見他說：“十四號桌的老妖婆說這肉太老了!她要換一塊!”一個廚師說：“把她的盤子給我!”我落到地板上，從垃圾桶后面偷看。我看見廚師把盤子里的肉鏟掉，另換一塊。接著他說：“來吧伙計們，給她點肉汁!”他把盤子向廚房里的人一個個遞上去。你們知道他們干什么嗎?每個廚師和廚房小伙計在老太太的盤子上吐口水!“現在看她喜歡不喜歡!”廚師說著把盤子還給侍者。

很快又進來一個侍者，叫道：“現在‘防止虐待兒童王家協會’的宴會上湯!”這時候我開始警覺起來。現在我豎起了耳朵。我從垃圾桶后面再出來點，看到了廚房里的所有情形。一個戴白高帽的人，一定是廚師長，他叫道：“用大銀湯鍋放宴會的湯!”

我看見那廚師長把一個有蓋的大銀湯鍋放在沿著墻從廚房這一頭直到那一頭的木長桌上。我對自己說： 湯就放到那銀湯鍋里。那也就是我瓶子里的東西必須倒進去的地方。

我看到在長桌上面靠近天花板處有一個長架子，堆滿深鍋和平底鍋。我想，如果能爬上那架子，我就成功了。我將是直接在那銀湯鍋上面。

但我必須先到廚房另一邊，然后上架子。我有了個好主意!我又一次跳起來，用尾巴鉤住垃圾桶的把手。接著倒懸著，我開始搖晃。越搖越高。我還記得上一次復活節在馬戲班看空中飛人，演員越搖越高，越搖越高，最后放手飛過空中。我現在也越搖越高，越搖越高，到了最高處我放開尾巴，飛過廚房，正好落在中間那層架子上!

天啊，我想一只老鼠能做出多么了不起的事啊!而我還只是個新手!

沒有人看見我。他們太忙于他們的鍋和盤子。從中間一層架子上我爬上邊上一根小水管，轉眼我已經到了就在天花板下的最高一層架子上，在那些深鍋和煎鍋之間。我知道我在這上面沒有人能看見。這是一個最佳位置。我開始沿著架子一直走到他們準備盛湯的大銀空鍋頂上。我放下瓶子，旋開瓶蓋，爬到架子邊，很快地把瓶里的東西一直倒進下面的銀湯鍋。緊接著一個廚師拿著一大鍋熱氣騰騰的綠色湯過來，全倒到銀湯鍋里。他把銀湯鍋蓋上，叫道：“宴會的湯可以上了!”接著侍者進來，把那銀湯鍋端走了。

我成功了!即使我不能活著回到我姥姥那里，那些女巫也要把變鼠藥吃進去!我把空瓶留在一個大深鍋后面，開始順著架子往回走。沒有了瓶子容易走多了。我開始越來越多地利用尾巴。在頂高一層架子上我從一個鍋子的長柄飛到另一個鍋子的長柄，反正下面廚師和侍者忙得不可開交，水壺在冒氣，煎鍋畢畢剝剝響，深鍋在沸騰。我心里說： 噢，這才是生活啊!做一只干如此令人興奮的大事的老鼠多么來勁!我繼續搖啊搖。我用最出色的技巧，從一個長柄搖到另一個長柄，太得意了，完全忘記了廚房只要有人抬頭就會看見我。接下來發生的事來得如此快，我根本來不及逃命。我聽到有人叫道：“老鼠!看那骯臟的小老鼠!”我低頭看見一個穿白衣戴白高帽的人。接著鋼光一閃，一把菜刀飛過空中。我的尾巴尖一陣劇痛。我一個倒栽蔥向下面地板落下來了。

就在落下來的時候，我明白出什么事情了。我知道我的尾巴尖被砍斷，我這就要啪嗒落到地板上，廚房所有的人要來追我。“老鼠!”他們在叫，“一只老鼠!一只老鼠!快捉住它!”我一碰到地就跳起來逃生。我周圍許多黑色大靴子嗵嗵嗵地在地上跺。我繞開它們逃啊逃，轉來轉去，躲來躲去，繞著廚房地板亂跑。“捉住它!”他們在叫。“殺死它!踩死它!”整個地板上好像都是要踩我的黑靴子。我就這樣絕望地躲來躲去，轉來轉去，簡直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只想找個地方藏起來。最后我跑進一個廚師的褲腿里面，抓住他的襪子懸在那里!

“嘿!”那廚師叫道，“它爬進了我的褲子!別動，伙計們!我這一回要逮住它了!”

那人的手開始拍打褲腿，如果我不趕緊逃走，這回我準要被打扁了。如今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繼續往上逃。我用我的小爪子抓住那人腿上毛茸茸的皮膚往上爬，越爬越高，過了小腿，過了膝蓋，到了大腿。

“天啊!”那人大叫，“它在我身上往上爬!它在爬上我的大腿!”我聽見其他的廚師哈哈笑。但我向你們保證，我自己一點也笑不出。我在逃生。那人的手在我周圍拍，他亂蹦亂跳，像是站在滾燙的磚上。我一個勁地躲來躲去直向上爬，很快來到褲腿最上面的地方。褲腿到頭了。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那人哇哇大叫，“它在我的襯褲里亂跑!把它弄出去!什么人來幫幫我，把它弄出去!”

“脫掉褲子吧，你這傻瓜!”有人叫道，“把你的襯褲脫下來，我們馬上就捉到它了!”

如今我在那人的長褲中間，在兩條褲腿接合的地方。褲子的前面拉鏈就從那里開始。那里又黑又熱。我知道我得繼續逃。我向前跳，來到另一條褲腿的上部。我像閃電那樣又往下跑。我跑到底下重新來到地板上。我聽見那笨廚師還在叫：“它在我的褲子里!把它弄出去!請誰來幫幫我，趁它還沒有咬我，快把它弄出去吧!”我快眼看看，全廚房的人圍住了他，哈哈大笑。沒有人看到我這只小棕鼠已經跑過地板，鉆到一袋馬鈴薯里去了。

我鉆到骯臟的馬鈴薯中間，屏住了呼吸。

那廚師一定已經脫掉了褲子，因為現在他們大叫：“它不在里面!里面沒有老鼠，你這傻瓜蛋!”

“有過的!我發誓有過的!”那人叫道，“你們從來沒碰到過有一只老鼠在你們的褲子里!你們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像我這樣一只小東西能使一大群大人如此騷亂，我感到十分得意。盡管尾巴痛，我也不由得笑起來。

我在那袋馬鈴薯里一直待著，直到我斷定他們已經把我忘記了為止。然后我從馬鈴薯堆里爬出來，把我的小頭小心地伸出袋口。廚房里如今又是廚師和侍者到處跑來跑去。我看到早些時候進來說肉太老的侍者又進來了。“喂，伙計們!”他叫道，“我問那老妖婆重新給她的肉是不是好些，她說好吃極了!她說它味道的確不錯!”

我得溜出廚房回我姥姥那里去了。只有一個辦法： 我必須穿過廚房地板，跟著一個侍者鉆出廚房門。我一動不動地等機會。我的尾巴痛得厲害。我把它卷起來看看。它短了大約兩英寸，流了不少血。一個侍者端著好幾碟粉紅色的冰淇淋。兩只手各拿一碟，兩只手臂上平衡地各放兩碟。他向門走去，用肩頭把門頂開。我連忙從那袋馬鈴薯上跳下來，像道光一樣飛快地穿過廚房地板沖進餐廳，一直跑到我姥姥的桌子底下才停下來。

重新看到姥姥穿著有鞋帶和鞋扣的老式黑皮鞋的腳，那真是太高興了。我爬上她的一條腿，蹲在她的膝蓋上。“你好，姥姥!”我悄悄說，“我回來了!我成功了!我把藥全倒在了她們的湯里!”

她的手放下來撫摸我。“做得好，我的寶貝!”她悄悄地回答，“你做得好!她們這會兒正在喝湯!”她忽然把手縮回去，“你在流血!”她悄悄地說，“我的寶貝，你出了什么事了?”

“一個廚師用菜刀斬斷了我的尾巴。”我悄悄地回答，“痛極了。”

“讓我看看。”她說著低頭看我的尾巴，“你這可憐的小東西。”她悄悄地說，“我來用手絹把它包扎好。這樣血就不流了。”

她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塊花邊小手絹，把我的尾巴包扎好。“你現在沒事了。”她說，“你就把它忘了吧。你當真把整瓶東西都倒她們的湯里去了嗎?”

“每一滴都倒進去了。”我說，“你能把我放在我能看到她們的地方嗎?”

“當然，”她回答說，“我的手提包放在我身邊你那張空椅子上。現在我把你放到包里去，你可以隨意探出頭來看，只要不被人看見就行。布魯諾也在那里，但別理他。我給了他一個面包卷，夠他忙著吃的。”

她的手抓住我。我離開了她的膝蓋到了手提包里。“你好，布魯諾。”我說。

“這個面包卷真好吃。”他在手提包底下啃著，“不過我希望是有牛油的。”

我從手提包上面探出頭來向外看。我清楚看到那些女巫坐在房間中央的兩條長桌旁邊。她們現在已經把湯喝完，侍者們正在把湯盤端走。我姥姥已經點著一枝她那種難聞的黑雪茄，向四周吐著煙。在我們周圍，住在這豪華旅館度暑假的客人們在談天，吃著晚飯。半數是用手杖的老人，但也有不少是全家來的： 丈夫、妻子和幾個孩子。他們都是富人。想住這家華麗飯店就得是富人。

“那就是她，姥姥!”我悄悄說，“那是女巫大王!”

“我知道!”我姥姥悄悄回答，“就是穿黑裙子的那個小個子女人，坐在靠近這邊那張長桌的頭上的!”

“她能殺死你!”我悄悄說，“她能用她白熱的火花殺死這房間里的任何一個人!”

“小心!”我姥姥悄悄說，“侍者來了!”

我把頭縮進手提包，聽見威廉說：“你的烤羊肉來了，太太。你喜歡什么蔬菜?青豆還是胡蘿卜?”

“胡蘿卜，謝謝，”我姥姥說，“不要青豆。”

我聽見把胡蘿卜撥到盤子里的聲音。沉默片刻。接著我姥姥的聲音又悄悄地響起來：“好了，他走了。”我重新把頭探出來。“我這樣探出小頭，肯定不會有人看見的。”

“不會，”她回答說，“我想不會。我的問題是我和你說話得不動嘴唇。”

“你做得很漂亮。”我說。

“我把女巫數過了，”她說，“沒有你想的那么多。你說兩百個是猜想的吧?”

“只是好像兩百。”我說。

“我也錯了，”我姥姥說，“我以為英國的女巫總數要比這多得多。”

“這里一共多少?”我問道。

“八十四。”她說。

“那么總數應該是八十五，”我說，“一個給火化了。”

這時候我看到布魯諾的父親詹金斯先生向我們的桌子走過來。“小心，姥姥，”我悄悄說，“布魯諾的爸爸來了!”

(任溶溶譯)

這部童話寫于1983年，是達爾繼《好心眼兒巨人》(1982年)之后的又一部力作，被評論認為代表了達爾童話藝術的巔峰之作。它獲得了1983年的紐約杰出圖書獎、英國兒童圖書獎(白面包獎)、世界幻想文學大會終身成就獎以及1986年的西澳大利亞獎。

從某種意義上說，《女巫》是沿著《好心眼兒巨人》的道路開創出來的一個新的幻想天地。盡管這兩部作品存在著故事背景、核心情節和人物設計上的相似點，但是就具體內容和風格來說，《女巫》呈現出非常完整的獨創性魅力，表現出不同于《好心眼兒巨人》的情緒基調。在相似的故事元素中創造出充滿懸念、嶄新的情節，這正是達爾的藝術智慧和魅力所在。

《女巫》的主人公是一個小男孩，作者采用了第一人稱的視角來講述故事。開篇，作者就這樣寫道：“我的七歲生日過后不久，我的父母照常帶我到挪威去和我姥姥一起過圣誕節。就是在那里，有一次我的父母和我在嚴寒天氣里坐車行駛在奧斯陸以北時，我們的汽車滑出大路，翻到巖石深谷里去了。我的父母因此喪生，而我因為被牢牢地拴在汽車后座上，只有前額受了點傷。我不愿講那個可怕的下午發生的那件可怕的事。想到它我還會發抖。自然，我最后回到了姥姥家。她用雙臂緊緊地摟抱著我，兩個人哭了一夜。”通過這一段敘述，我們既清晰地了解了故事發生時人物的生活背景和狀況，同時我們也深切感受到了一種敘述的內斂和克制。這種克制使小主人公和他的姥姥在故事的發展中所表現出來的勇氣有了一種合理的鋪墊。

接著作者筆鋒一轉，借助姥姥的敘述開始非常詳細地描述關于女巫的事情。在這里，作者充分挖掘了傳說中的想象資源，以前所未有的細節渲染出女巫的特征、可怕和邪惡。這種渲染一方面強化了作品的娛樂性，另一方面也從作品的整體高度突出了主人公的英雄氣概。盡管如此，作者還是恰如其分地表現出童書的分寸感，并沒有使這部為孩子而寫的書滑向一種不可控制的血腥和恐怖。

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那樣，達爾是個首先在成人驚悚文學領域獲得成功的作家。所以，在這部《女巫》中作者有機地融進了驚悚小說的懸念設置技巧，以一環緊扣一環的情節始終牽引著讀者的好奇心。姥姥對女巫的詳細描述、“我”與女巫的第一次遭遇、姥姥的重病等一系列情節都為主干情節的到來做好了充分的鋪墊和準備。當“我”在海濱旅館誤入女巫大會時，本書最大的懸念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了：“我”將遭遇到什么樣的危險?這個懸念正好又呼應著故事開始時的介紹：“八歲前我兩次遇到了女巫。第一次我安然脫險，但第二次我就沒有那么幸運了。不過我到底還在這里，并且能夠把我的遭遇告訴你們(不管我的模樣看來多么古怪)，這都完全虧了我的了不起的姥姥。”在接下來的故事主體部分中，作者以極快的敘述節奏和飽滿的細節描述展現了一幅幅令人難忘的圖景： 偷聽到女巫的陰謀、被女巫發現、變成了一只耗子、逃到姥姥房間、商量計策、偷變鼠藥、把藥成功倒進湯鍋、被廚師砍斷尾巴、把女巫們都變成了耗子……這些在短短幾個小時里發生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個細節都是那么不可預測。本文節選的《在廚房里》就是這種特點的完整呈現，跌宕的情節中充滿了勇氣和機智。

與此同時，作者在高度緊張的故事敘述中始終保持著一種幽默感。達爾是一個有著獨特兒童文學觀的作家，他認為兒童文學創作主要目的不在于給孩子以認知和教育，而在于閱讀過程中讓孩子頻頻發生驚訝和快樂的感受。所以，他在寫作中從不拘泥于一些生活細節的規范，而是讓自己的幽默天性自由地、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并和孩子們共同分享這種快樂。“只要少洗點就行，對于一個聰明的孩子，一個月洗一次就很夠了。”“我不管你幾歲，抽雪茄不會得感冒。”“這是女巫的臭味。這使我想起了我們當地火車站男廁所的氣味。”當然，這是達爾式的幽默。

盡管如此，達爾在這部驚險與趣味交相輝映的作品中更表現出一種深切的摯愛。“我”最后變成了一只無法恢復人形的小耗子，只擁有九年的生命。“我的寶貝，你真的不在乎以后一直做老鼠嗎?”“我根本不在乎，只要有人愛你，你就不會在乎自己是什么，或者自己是什么樣子。”這段祖孫之間飽含眷戀的對話使這個驚險的故事剎那之間產生了一種令人蕩氣回腸的沖擊力，也使這部《女巫》最終成為一個愛的故事，柔情而絕不感傷。因為小男孩與他的姥姥將在消滅全世界女巫的英雄行動中共度余生。

可以這么說，《女巫》是一部不可思議但極為真誠的書，它表現了一些對兒童來說至關重要的話題： 孩子渺小的感覺、邪惡的存在、哀悼、分離和死亡。所以，當《女巫》在1983年獲得白面包獎時，評獎委員會這樣稱贊它道：“滑稽，機智，又有趣又嚇人，一本真正的兒童書，從頭至尾都使我們覺得是出于大手筆。”

(陳恩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