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胥自殺

【原文】

吳王還自伐齊，乃訊申胥曰：“昔吾先王體德明圣，達于上帝，譬如農夫作耦，以刈殺四方之蓬蒿，以立名于荊[1]，此則大夫之力也。今大夫老，而又不自安恬逸，而處以念惡，出則罪吾眾，撓亂百度，以妖孽吳國。今天降衷于吳，齊師受服。孤豈敢自多，先王之鐘鼓，實式靈之。敢告于大夫。”

申胥釋劍而對曰：“昔吾先王世有輔弼之臣，以能遂疑計惡，以不陷于大難。今王播棄黎老，而孩童焉比謀，曰：‘余令而不違。’夫不違，乃違也。夫不違，亡之階也。夫天之所棄，必驟近其小喜，而遠其大憂。王若不得志于齊，而以覺寤王心[2]，而吳國猶世。吾先君得之也，必有以取之；其亡之也，亦有以棄之。用能援持盈以沒，而驟救傾以時。今王無以取之，而天祿亟至，是吳命之短也。員不忍稱疾辟易[3]，以見王之親為越之擒也。員請先死。”遂自殺。將死，曰：“以懸吾目于東門，以見越之入，吳國之亡也！”王慍曰：“孤不使大夫得有見也。”乃使取申胥之尸，盛以鴟鴺[4]，而投之于江。

【注釋】

[1]作耦：二人并肩耕地。刈（yì）殺：割除。荊：古代楚國的別稱。

[2]寤（wù）：通“悟”。覺悟，認識到。

[3]員：伍員。申胥的自稱。

[4]鴟鴺（chī yí）：皮制的口袋，可以盛酒，亦作鴟夷。

【譯文】

吳王夫差伐齊獲勝歸來后，便責問伍子胥說：“過去我的先王德高圣明，通達上天的意旨，就像農夫并肩耕作一樣，與你一起割除我國四方的蒿草，打敗了楚國并在那里立下了威名，這是仰仗了你的能力。如今你老了，卻又不肯自安于閑適的生活，而在朝堂之上說出不利于國家的想法，出外則使我的部眾遭受苦難，擾亂法度，以致于危害吳國。現在上天降福于吳國，使齊國歸順了。我豈敢自夸，這是先王的軍隊，得到神靈佑助的緣故。我冒昧告訴你這個獲勝的消息。”

伍子胥解下佩劍回答說：“過去我們先王一直擁有輔佐他的賢臣，幫助他決斷疑難，權衡得失，所以沒有陷入大難。如今你拋棄老臣，去和幼稚的年輕人共商國策，而且還說：‘我的命令不得違背。’那所謂的不違背，恰恰是對天意的違背啊。這樣的不違背，正是導致敗亡的階梯啊。那上天所要拋棄的，必定會在近前先給它小小的歡喜，而把大憂患留在后邊。如果您伐齊不順利，反而會在內心有所覺悟，這樣吳國才可以世代延續。我們先王凡是能取得成就的，必定有成功的條件；凡是遭到失敗的，也自有失敗的原因。憑借有才能的人輔佐可以保住成業，而且及時挽救傾覆的危局。現在您沒有取得成功的條件，而上天賜給您的福祿卻屢屢降臨，這說明吳國的國運已經很短了。我不忍心稱病退避一旁，眼睜睜看到你被越國人所生擒，我只有請求先死！”于是就自殺了。臨死前，說：“把我的眼睛懸掛在國都的東門上，讓我能看到越國的入侵，看到吳國的滅亡吧！”吳王惱怒地說：“我不會讓你有機會看到什么的。”于是就派人取走伍子胥的尸體，裝到大皮口袋里，并且投入長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