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元稹
【原文】:
天子鎮圭,十有二寸其長。義在撫有十二州之域,而為億兆之王。圭,比德焉,所以表特達之美。鎮,大名也,有以示彈壓之強。以之征守,則有土之臣至;以之恤患,則受災之地康。當寧無為于南面,朝日有事于東方。乃會百辟而執之,班五瑞于來者。作山龍之端表,我則清光皎然;雜蒲谷以成形,爾乃鞠躬如也。想夫彤闈乍曉,碧砌生寒。當玉座之高居,狀中峰之冠瑤岫;透爐煙而迥出,意秋月之壓云端。是以圣后矜持,庶寮瞻重。安八荒于度內,故捧必當心;握萬務于掌中,故大不盈拱。映冕旒則樞星綴,間黼黻而瓊枝花擁。豈獨使威儀可觀,亦以明社稷有奉。
美哉!圣人之制器也,靡不有類。銳上以象天,方下而法地。備采章以盡飾,琢崇高而定位。夫眾色不可以雜施,依方面之正者惟五;群山不可以咸寫,選域中之大者有四。盡舉凡而得一,故相傳而莫二。義存敬慎,道在底綏,詳觀組約,足辨操持。俾經制之不亂,若繰藉之相維。況國家備物繼周,垂衣體舜。自天有命,非因梧葉而封唐;提象握機,故配土行而執鎮。豈唯傳歷代之瑞寶,抑亦彰受命之符信者也。
重曰:圭,銳也,睿作思而百志靈。鎮,安也,安于道而萬物寧。亦嘗三復斯名也,所以表道德之維馨。若此,則君為道之本,器乃道之形。茍能據于道而依于德,亦可執無名之璞,而逍遙乎大庭。
【譯文】:
天子朝聘所執的鎮圭,有十二寸之長。象征著用它來安撫十二州的廣大國土,而表明主人是億兆生靈的帝王。圭,是用來比喻品德的,表示其獨出于眾的美德。鎮,是崇高美好的名稱,用來表示統治天下制服四方的力量的強大。用它來征召守土之臣,則四方的賢士紛紛來奔;用它來拯救災難,則受災的地方太平安康。有了它,皇帝可以無為而治,聽朝處理事務于東方。皇帝執圭朝會公卿大夫,向來者頒布五種玉質的符信。在禮服上繡著山形和龍形的圖案,穿上它容光煥發,神清氣朗;用蒲草和谷物拌和各種祭品,大家神情嚴肅鞠躬致敬。想那時宮中天色微明,宮墻上青綠色的玉石還散發著寒意?;实鄣挠吒咴谏?,就像高聳的山峰上的一頂玉冠。香爐的煙靄裊裊飄升,好似一輪秋月靠近云端。所以皇帝莊重地拿著它,文武大臣敬重瞻仰。它可以讓八方荒遠之地安定在運籌之內,所以捧著它一定要小心翼翼;它可握在手中幫助皇帝日理萬機,因此體積很小不滿兩手合圍。照耀著皇冠可見美玉的骨架和閃爍的玉珠,映襯著禮服上的繪繡更是花團錦簇,眩人眼目,這哪里僅僅是為了帝王的威嚴儀容更加光彩,也可從中顯示社稷祖宗的慷慨贈送。
多么美好啊!圣人所制造的每一件物品,都有所類似象征。鎮圭尖尖的上方象征著天宇,方方正正的底面效法著大地。各種圖案齊備盡情裝飾,雕刻出的凸紋突出分明標志著皇位至高無上。顏色眾多不可能混雜使用,根據東南西北中五方選取金木水火土五種正色;群山無數不可能一一刻寫其上,選天下最大的四座。在眾多的圭中得到這一個,從古以來只有它才傳下來。其意義含有恭敬謹慎,道理在于安定四方。詳細觀察圭下的組綬,足以區別擔任職務的不同。使治國方略有條不紊,像抽絲織繩一樣緊緊連結。況且國家準備了法物繼承周代德政,無為而治效法堯舜。這是上天安排的命運,并非像叔虞那樣因為成王削桐葉為圭的戲言而被封于唐地。上符天意掌握時機,所以又與社神相配執掌鎮圭。這哪里僅僅是傳遞世代相沿的祥瑞寶物,或者也是顯示受命于天的憑證吧。
尾聲:圭,其形上小下大,有睿哲的思想所以考慮任何問題都通靈。鎮,是安定的意思,安于天道而使萬物寧靜。我曾反復思考圭的名稱,認為它是表現道德的馨香美好。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君王就是天道的根本,器物是天道的形式。假如能根據天道依照仁德行事,也就可以隨便拿著一塊普通的璞玉,而在天底下快樂行事,從心所欲不逾矩。
【評介】:
這是一篇詠物賦。
開篇釋義,介紹鎮圭的形狀和名稱的含義。接著講鎮圭的神奇效用:“以之徵守”怎樣,“以之患”又怎樣。其實,這并不是鎮圭本身的作用,而是因為它象征著帝王至高無上的權威。正因為如此,皇帝一時也離不開它。鎮圭的魔力顯然是后世幫閑者附會的政治神話,但這種觀念一旦形成,必將產生重要影響?;实垡矘返眠@種解釋,以此鞏固統治。所以,皇帝會見百官帶著它,平時在衣服上佩帶著它,祭祀更是離不得它。尤其是早期時,讓百官經過隆重的儀式后瞻仰它,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性和權威性。
文章在渲染了鎮圭的象征意義,介紹了它在朝政中的具體作用之后,又具體而細微地刻劃了鎮圭的形態。鎮圭之所以能象征帝王的權威,平添帝王的威嚴,并顯示出社稷祖宗的慷慨贈送,是與它自身的特出的形態有關的。圭的制作,就充滿了象征意味。尖尖的上方象征天,方正的底面象征地,顏色是五種正色,山峰選刻了四座,這些都象征著鎮圭安定四方的作用。鎮圭雖有如此妙用,但還得看誰掌執它,這又回到對本朝統治者的歌頌?!白蕴煊忻?,非因梧葉而封唐”,說的是本朝皇權的正統合法性?;实凼鞘苊谔斓?,憑證就是手中的鎮圭。
結尾照應開篇,不厭其煩,就“圭”和“鎮”反復訓詁釋義,得出“表道德之維馨”的結論。接下來,文意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作者根據這個判斷推論出一個與前面的觀點截然不同的見解:圭的作用并不及人的作用,君王是治理好國家的主要保證,是根本;而作為器物的圭,不過是一種僵死的形體罷了。如果不行仁政,即使手執鎮圭,也不可能治理好天下;相反,只要仁德充于心,依照客觀規律行事,哪怕是手捧一塊石頭,也可以從容不迫治理天下,易如反掌。
這個結論,改變了前面帶有天命觀的論調,從而使整篇文章的格調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原來作者強調的是人的重要作用,而大大貶低了圭的作用。于是,前面對鎮圭的描寫和對皇帝百官的視圭如神物的記敘便統統染上了諷諭的色彩。
這種欲抑先揚的手法,使文章產生了出人意料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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