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左思

【原文】：

東吳王孫囅(chǎn)然而哈(hāi)曰：“夫上圖景宿，辨于天文者也；下料物土，析于地理者也。古先帝代，曾覽八紘之洪緒，一六合而光宅，翔集遐字，鳥策篆素，玉牒石記，烏聞梁岷有陟方之館，行宮之基歟?而吾子言蜀都之富，禺同之有；瑋其區域，美其林藪；矜巴漢之阻，則以為襲險之右；徇蹲鴟(cún chī)之沃，則以為世濟陽九。齷齪而筭(suàn)，顧也曲士之所嘆也。旁魄而論都，抑非大人之壯觀也。何則?土壤不足以攝生，不足以周衛，公孫國之而破，諸葛家之而滅。茲乃喪亂之丘墟，顛覆之軌轍，安可以儷王公而奢風烈也。玩其磧礫而不窺玉淵者，未知驪龍之所蟠也；習其敝邑而不睹上邦者，未知英雄之所躔(chán)也。

“子獨未聞大吳之巨麗乎?且有吳之開國也，造自太伯，宣于延陵。蓋端委之所彰，高節之所興。建至德以創洪業，世無得而顯稱，由克讓以立風俗，輕脫于千乘。若率土而論都，則非列國之所觖望也。

“故其經略，上當星紀，拓土畫疆，卓犖兼并，包括干越，跨躡蠻荊。婺女寄其曜，翼軫寓其精，指衡岳以鎮野，目龍川而帶坰。

“爾其山澤，則嵬嶷峣，巊冥郁，潰渱泮汗，滇淼漫。或涌川而開瀆，或吞江而納漢，魂磈，滮滮，碒乎數州之間，灌注乎天下之半。

“百川派別，歸海而會，控清引濁，混濤并瀨。濆薄沸騰，寂寥長邁；濞焉洶洶，隱焉磕磕。出乎大荒之中，行乎東極之外，經扶桑之中林，包湯谷之滂沛。潮波汩起，回復萬里，歊霧漨浡，云蒸昏昧。泓澄奫漾，澒溶沆，莫測其深，莫究其廣。澶湉漠而無涯，有流而為長。瑰異之所叢育，鱗甲之所集往。

“于是乎長鯨吞航，修鯢吐浪，躍龍騰蛇，鮫鯔琵琶，王鮪鯸鮐，鮣龜鱕，烏賊用劍，鯖鱷，涵泳乎其中。葺鱗鏤甲，詭類舛錯，泝洄順流，喁沉浮。

“鳥有鹍雞鸀，鹴鵠鷺鴻，避風，候雁造江，鷛，鶴鸧，鸛鷗鹢鸕，泛濫乎其上。湛淡羽儀，隨波參差，理翮整翰，容與自玩，彫啄蔓藻，刷蕩漪瀾。

“魚鳥聱耴，萬物蠢生。芒芒黖黖，慌網奄欻，神化翕忽，函幽育明，窮性極形，盈虛目然。蚌蛤珠胎，與月虧全。巨鰲贔屃，首冠靈山。大鵬繽翻，翼若垂天。振蕩汪流，雷抃重淵。殷動宇宙，胡可勝原?

“島嶼綿邈，洲渚馮隆，曠瞻迢遞，迥眺冥蒙。珍怪麗，奇隙充，徑路絕，風云通。洪桃屈盤，丹桂灌叢。瓊枝抗莖而敷蕊，珊瑚幽茂而玲瓏。增岡重阻，列真之宇。玉堂對霤，石室相距。藹藹翠幄，裊裊素女。江妃于是往來，海童于是宴語。斯實神妙之響象，嗟難得而(luó)縷。

“爾乃地勢坱圠，卉木蔓。遭藪為圃，值林為苑。異薈(fūyù)，夏曄冬蒨，方志所辨，中州所羨。草則藿蒳豆蔻，姜江非一。江蘺之屬，海苔之類，綸組紫絳，食葛香茅，石帆水松，東風扶留，布皋澤，蟬聯陵丘，夤緣山岳之，冪歷江海之流。機白蒂，銜朱蕤，郁兮茂，曄兮菲菲。光色炫晃，芬馥肸。職貢納其包匭，《離騷》詠其宿。

“木則楓柙櫲樟，栟櫚枸桹，綿杬杶櫨，文欀楨橿，平仲桾，松梓古度，楠榴之木，相思之樹。宗生高岡，族茂幽阜，擢本千尋，垂蔭萬畝。攢柯挐莖，重葩殗葉。輪囷虬蟠，鱗接。榮色雜糅，綢繆縟繡。宵露霮，旭日暗。與風，瀏颼飗。鳴條律暢，飛音響亮。蓋像琴筑并奏，笙竽俱唱。其上則猿父哀吟，子長嘯。狖鼯猓然，騰趠飛超。爭接懸垂，競游遠枝，驚透沸亂，牢落翚散。其下則有梟羊狼，猰象，烏菟之族，犀兕之黨。鉤爪鋸牙，自成鋒穎。精若曜星，聲若震霆。名載于山經，形鏤于夏鼎。

“其竹則筼筜箖箊，桂箭射筒。柚梧有篁，篻有叢。苞筍抽節，往往縈結，綠葉翠莖，冒霜停雪。矗森萃，蓊茸蕭瑟。檀欒蟬蜎，玉潤碧鮮。梢云無以逾，懈谷弗能連，鸑鷟食其實，鹓擾其間。其果則丹橘余甘，荔枝之林，檳榔無柯，椰葉無陰。龍眼橄欖，探榴御霜。結根比景之陰，列挺衡山之陽。素華斐，丹秀芳。臨青壁，系紫房。鷓鴣南翥而中留，孔雀綷羽以翱翔。山雞歸飛而來棲，翡翠列巢以重行。其琛賂則琨瑤之阜，銅鍇之垠，火齊之寶，駭雞之珍，赪丹明璣，金華銀樸，紫貝流黃，縹碧素玉，隱賑崴嵔，雜插幽屏。精曜潛颎，硩陊山谷。碕岸為之不枯，林木為之潤黷。隋侯于是鄙其夜光，宋王于是陋其結綠。

“其荒陬譎詭，則有龍穴內蒸，云雨所儲。陵鯉若獸，浮石若桴。雙則比目，片則王余。窮陸飲木，極沈水居。泉室潛織而卷綃，淵客慷慨而泣珠。開北戶以向日，齊南冥于幽都。其四野則畛畷無數，膏腴兼倍。原隰殊品，窊隆異等。像耕鳥耘，此之自與；穱秀菰穗，于是乎在。煮海為鹽，采山鑄錢。國稅再熟之稻，鄉貢八蠶之綿。

“徒觀其郊隧之內奧，都邑之綱紀，霸王之所根柢，開國之所基趾。郛郭周匝，重城結隅。通門二八，水道陸衢。所以經始，用累千祀。憲紫宮以營室，廓廣庭之漫漫。寒暑隔閡于邃宇，虹霓回帶于云館。所以跨跱煥炳萬里也。造姑蘇之高臺，臨四遠而特建。帶朝夕之浚池，佩長洲之茂苑。窺東山之府，則瑰寶溢目；海陵之倉，則紅粟流衍。起寢廟于武昌，作離宮于建業。闡闔閭之所營，采夫差之遺法。抗神龍之華殿，施榮楯而捷獵。崇臨海之崔巍，飾赤烏之曄。東西膠葛，南北崢嶸。房攏對，連閣相經。閽闥譎詭，異出奇名。左稱彎碕，右號臨硎。雕欒鏤楶，青瑣丹楹。圖以云氣，畫以仙靈。雖茲宅之夸麗，曾未足以少寧。思比屋于傾宮，畢結瑤而構瓊。高闈有閌，洞門方軌，朱闕雙立，馳道如砥。樹以青槐，亙以綠水。玄蔭耽耽，清流亹亹。列寺七里，俠棟陽路。屯營櫛比，解署棋布。橫塘查下，邑屋隆夸。長干延屬，飛甍舛互。

“其居則高門鼎貴，魁岸豪杰，虞魏之昆，顧陸之裔。歧嶷繼體，老成弈世。躍馬疊跡，朱輪累轍。陳兵而歸，蘭锜內設。冠蓋云蔭，閭閻闐噎。其鄰則有任俠之靡，輕訬之客。締交翩翩，儐從弈弈。出躡珠履，動以千百。里宴巷飲，飛觴舉白。翹關扛鼎，拚射壺博。鄱陽暴謔，中酒而作。

“于是樂只衍而歡飫無匱，都輦殷而四奧來暨。水浮陸行，方舟結駟。唱棹轉轂，昧旦永日。開市朝而并納，橫阛阓而流溢。混品物而同廛，并都鄙而為一。士女佇眙，商賈駢坒。紵衣絺服，雜杳傱萃。輕輿按轡以經隧，樓船舉帆而過肆。果布輻湊而常然，致遠流離與珂。賄紛紜，器用萬端。金鎰磊砢，珠琲闌干。桃笙象簟，韜于筒中；蕉葛升越，弱于羅紈。矗澩，交貿相競。喧嘩喤呷，芬葩蔭映。揮袖風飄而紅塵晝昏，流汗霡霂而中逵泥濘。

“富中之甿，貨殖之選。乘時射利，財豐巨萬。競其區宇，則并疆兼巷；矜其宴居，則珠服玉饌。趫材悍壯。此焉比廬。捷若慶忌，勇若專諸。危冠而出，竦劍而趨。扈帶鮫函，扶揄屬鏤。藏鍦于人，去自閭。家有鶴膝，戶有犀渠。軍容兼用，器械兼儲。吳鉤越棘，純鈞湛盧。戎車盈于石城。女船掩乎江湖。

“露往霜來，日月其除。草木節解，鳥獸腯膚。觀鷹隼，誡征夫。坐組甲，建祀姑。命官帥而擁鐸，將校獵乎具區。烏滸狼慌，夫南西屠，儋耳黑齒之酋，金鄰象郡之渠。矞，靸霅警捷，先驅前途。俞騎騁路，指南司方。出車檻檻，被練鏘鏘。吳王乃巾玉輅，軺骕骦，旂魚須，常重光，攝烏號，佩干將。羽旄揚蕤，雄戟耀釯，貝胄象弭，織文鳥章。六軍袀服，四騏龍驤。峭格周施，罿罻普張。瑣結，蹄連綱。阹以九疑，御以沅湘。輶軒蓼擾，彀騎煒煌。袒裼徒搏，拔距投石之部。猿臂骿脅，狂趭獷猤。鷹瞬鶚視，翋。若離若合者，相與騰躍乎莽之野。干鹵殳鋋，旸夷勃盧之旅。長短兵，直發馳騁。儇佻坌并，銜枚無聲。悠悠旆旌者，相與聊浪乎昧莫之坰。鉦鼓疊山，火烈熛林。飛焰浮煙，載霞載陰。擸雷硠，崩巒弛岑。鳥不擇木，獸不擇音。虝甝飚，麋，驀六駮，追飛生，彈鸞，射猱。白雉落，黑鴆零。陵絕嶛嶕，聿越險。跇逾竹柏，猭杞柟。封狶，神螭掩，剛鏃潤，霜刃染。

“于是弭節頓轡，齊鑣駐蹕。徘徊倘佯，寓目幽蔚。覽將帥之拳勇，與士卒之抑揚。羽族以觜距為刀鈹，毛群以齒角為矛鋏，皆體著而應卒。所以掛扢而為創，沖踤而斷筋骨。莫不衂銳挫芒，拉捭摧藏。雖有石林之岞崿，請攘臂而靡之；另有雄虺之九首，將抗足而跐之。顛覆巢居，剖破窟宅。仰攀，俯蹴豺獏。劫剞熊羆之室，剽掠虎豹之落。猩猩啼而就禽，笑而被格。屠巴蛇，出象骼，斬鵬翼，掩廣澤。輕禽狡獸，周章夷猶。狼跋乎紭中，忘其所以睒腸，失其所以去就。魂褫氣懾而自者，應弦飲羽；形僨景僵者，累積而增益，雜襲錯繆。傾藪薄，倒岬岫。巖穴無，翳薈無鷚。思假道于豐隆，披重霄而高狩。籠鳥兔于日月，窮飛走之棲宿。

“嶰澗，岡岵童。罾罘滿，效獲眾。回靶乎行睨，觀魚乎三江。泛舟航于彭蠡，渾萬艘而既同。弘舸連舳，巨檻接艫。飛云蓋海，制非常模。疊華樓而島峙，時仿佛于方壺。比鹢首而有裕，邁余皇于往初。張組幃，構流蘇，開軒幌，鏡水區。篙工楫師，選自閩禺。習御長風，狎玩靈胥。責千里于寸陰，聊先期而須臾。棹謳唱，簫籟鳴。洪流響，渚禽驚。弋磻放，稽鷦。虞機發，留鶴。鉤餌縱橫，網罟接緒。術兼詹公，巧傾任父。筌，鱺鲿鯊。罩兩魪，罺鰝鰕。乘鱟黿鼉，同共羅。沈虎潛鹿，馬僒束。徵鯨輩中于群，攙搶暴出而相屬。雖復臨河而釣鯉，無異射鮒于井谷。結輕舟而競逐，迎潮水而振緡。想萍實之復形，訪靈夔于鮫人。精衛銜石而遇繳，文鰩夜飛而觸綸。北山亡其翔翼，西海失其游鱗。雕題之士，鏤身之卒，比飾虬龍，蛟螭與對。簡其華質，則費錦績。料其虓勇，則雕悍狼戾。相與昧潛險，搜瑰奇。摸玳瑁，捫觜。剖巨蚌于回淵，濯明月于漣漪。畢天下之至異，訖無索而不臻。溪壑為之一罄，川瀆為之中貧。哂澹臺之見謀，聊襲海而徇珍。載漢女于后舟，追晉賈而同塵。汨乘流以砰宕，翼飔風之。直沖濤而上瀨，常沛沛以悠悠。汔可休而凱歸，揖天吳與陽侯。

“指包山而為期，集洞庭而淹留。數軍實乎桂林之苑，饗戎旅乎落星之樓。置酒若淮泗，積肴若山丘。飛輕軒而酌綠酃，方雙轡而賦珍羞。飲烽起，釂鼓震。士遺倦，眾懷欣。幸乎館娃之宮，張女樂而娛群臣。羅金石與絲竹，若鈞天之下陳。發東歌，操南音，胤陽阿，詠任。荊艷楚舞，吳愉越吟。翕習容裔，靡靡愔愔。若此者，與夫唱和之隆響，動鐘鼓之鏗耾。有殷坻頹于前，曲度難勝，皆與謠俗汁協，律呂相應。其奏樂也，則木石潤色；其吐哀也，則凄風暴興。或超延露而駕辯，或逾綠水而采菱。軍馬弭髦而仰秣，淵魚竦鱗而上升。酣湑半，八音并。歡情留，良辰征。魯陽揮戈而高麾，回曜靈于太清。將轉西日而再中，齊既往之精誠。

“昔者夏后氏朝群臣于茲土，而執玉帛者以萬國。蓋亦先王之所高會，而四方之所軌則。春秋之際，要盟之主，闔閭信其威，夫差窮其武。內果伍員之謀，外騁孫子之奇。勝強楚于柏舉，棲勁越于會稽。闕溝乎商魯，爭長于黃池。徒以江湖崄陂，物產殷充，繞霤未足言其固，鄭白未足語其豐。士有陷堅之銳，俗有節概之風，睚眥則挺劍，暗嗚則彎弓。擁之者龍騰，據之者虎視。麾城若振槁，搴旗若顧指。雖帶甲一朝，而元功遠致；雖累葉百疊，而富強相繼。樂湑衍其方城，列仙集其土地。桂父練形而易色，赤須蟬蛻而附麗。中夏比焉，畢世而罕見。丹青圖其珍瑋，貴其寶利也。舜禹游焉，沒齒而忘歸。精靈留其山阿，玩其奇麗也。

“剖判庶士，商榷萬俗。國有郁鞅而顯敞，邦有湫阨而蜷局。伊茲都之函弘，傾神州而韞櫝。仰南斗以斟酌，兼二儀之優渥。繇此而揆之，西蜀之于東吳，小大之相絕也，亦猶棘林螢耀，而與夫桪木龍燭也。否泰之相背也，亦猶帝之懸解，而與夫桎梏疏屬也。庸可共世而論巨細，同年而議豐確乎?暨其幽遐獨邃，寥廓閑奧。耳目之所不該，足趾之所不蹈。倜儻之極異，誳詭之殊事，藏理于終古，而未寤于前覺也。若吾子所傳，孟浪之遺言，略舉其梗概，而未得其要妙也。”

【譯文】：

東吳王孫大笑說：“觀測天上星象是為了辨別天文，計算下界土地物產是為了分析地理。遠古先帝，經營天地之偉業，統一天下，巡行各地，游歷遠方。所過之處，有鳥文簡冊、篆文帛書、玉記石刻流傳。誰聽說蜀地有古代帝王遠巡的館舍、行宮的遺址?而您大談蜀都如何豐足，禺、同二山如何富有；稱頌蜀都的地理位置；贊賞蜀地的林木川澤；矜夸巴東漢中的險阻，認為它是天下重險之首；炫耀長滿芋頭的沃野，認為它能世世代代救濟荒年。氣量狹小地衡量地域，不過是見識短淺者的慨嘆；不加區別地評價都城，恐怕不是大人者的遠見。為什么?上壤不足以養生，山川不足以四周防衛。公孫述以蜀為國而國破，諸葛亮以蜀為家而家亡。這里是世道喪亂的廢墟，國家顛覆的遺跡，怎么可以與我大吳王侯功業相媲美呢!只玩賞淺水沙石而未見玉出深淵的人，不知黑龍盤居的地方；只熟悉偏僻鄉村而未見繁華大國的人，不知英雄立業的地方。

“您難道沒有聽說吳國的偉大壯麗嗎?吳國歷史悠久，由太伯創立基業，從季札倡導謙讓。這是文明禮儀彰明之所，高尚節操振興之處。建樹高尚美德，創立宏偉基業，世人無法稱頌。憑克已讓人而立風俗，拋棄王位如同脫鞋。若論天下都城，那吳國不是其他列國所能比的。

“因此，先帝規劃疆土，天上有星紀分野。開拓國土，確定疆界；超出一般，兼并四野。包括干越，跨越楚地。婺女星光芒照耀吳地，翼軫二星光華寄寓在吳。遙指南岳衡山坐鎮郊野，極目龍川環繞邊疆。

“提起吳國山川水澤，山勢高峻，氣象昏暗，水流無邊，水勢廣遠。或川流涌出，水道開通；或吞納長江，收容漢水。山石堆積，江河奔流。山勢險峻綿延數州之間，大江所經流域占天下一半。

“百川分流，同歸大海。清水濁波，混雜而下；大浪急流，一起奔來。水流來勢洶涌激蕩，入海遠行悄然無聲。大水暴漲，驚濤駭浪；水流遠去，聲音漸逝。來自海外天邊，流到東方盡頭，經過扶桑林中，包容湯谷洪流。潮波寬廣，往返萬里。水蒸霧氣濃重不清，云霧蒸騰昏暗不明。清水回旋，水勢深廣，不能測其深，不能究其廣。江水奔流，寬廣無涯；匯集百川，淵遠流長。這里是珍奇之物聚居繁衍之所，又是水生動物集會來往之處。

“于是長鯨吞航船，大鯢吐波浪。海龍水蛇翻騰跳躍，鮫、鯔、琵琶、王鮪、鯸鮐、鮣、龜、鱕、、烏賊、螃蟹、、鯖鱷等各種魚蟹龜豚，潛入水中活動。疊積鱗片，雕飾甲殼；怪異水族，交錯雜處；逆水順流，群出張口，出沒沉浮。

“鳥類則有鹍雞、鸀、鹴、鵠、鷺、鴻。鷄在此躲避風雨，候鳥按時飛至吳江。鸂、、、鶴、、鸧、鸛、鷗、鹢、鸕等各種水鳥，遨游水上。搖蕩羽毛儀容，隨波參差不齊。抖翅整理羽毛，自由自在游玩，啄食海藻，探身沖刷羽毛。

“魚鳥眾聲雜作，萬物蠕動而生。昏暗不清，來去不定。變化神奇迅速，藏于黑暗，產生光明。性情形體得到最大限度發展，盈虛變化任其自然。蚌蛤珠胎，隨月變化；月滿珠胎全，月虧珠胎缺。巨龜用力，頭頂仙山。大鵬飛動，兩翼垂天。振蕩浩大的水流，雷擊幽深之潭。震動宇宙，哪里能完全探明它的本源。

“島嶼廣遠，洲渚隆起。望之遙遠，眺之渺茫。珍怪之徒附于島嶼，奇異之物充滿洲渚。人道斷絕，風云暢行。大桃盤曲而生，丹桂叢聚山中。玉樹枝莖挺拔，花蕊張開；珊瑚隱蔽繁茂，形體透明。層層山岡，重重險阻，那是仙人的屋宇。玉堂屋檐相對，石室庭院比鄰。眾多的綠色帳幕，纖長柔美的仙女。江妃在此頻繁往來，海童在此宴飲交談。這事神奇莫測，可嘆誰也說不清楚。

“吳國地勢高低不平，草木生長茂旺。遇到草地，辟有園田；種植樹木，就成園林。異花開放，常年不斷；夏季光華燦爛，冬季繁茂昌盛。這是方志所記載的，中原所羨慕的。草類有藿、蒳、豆蔻，姜類并非一種。江蘺一類香草，海苔一類藻草，綸、組、紫、絳、食葛、香茅、石帆、水松、東風、扶留，遍布沼澤，綿延丘陵。攀登山間彎曲之處，草木覆蓋江海之流。搖動白色花蒂，垂下紅色花朵。郁蔥茂盛，花朵美麗；光彩閃耀，芬香四溢。還有諸侯納貢包裹纏結的菁茅，《離騷》歌詠的宿莽。

“樹木則有楓、柙、櫲、樟、棕櫚、枸桹、綿、杬、杶、櫨、文、欀、楨、橿、平仲、桾、松、梓、古度、楠榴、相思等，同類相聚，生滿高岡；種類繁多，長遍偏僻土山。樹干高聳千丈，樹蔭良田萬畝。樹枝收攏牽引莖干，花朵重疊掩蓋綠葉。扭曲像虬龍一樣盤繞，重疊像魚鱗一樣相接。花色混雜，色彩繁密如錦繡。夜晚露珠下垂，晨光微照暗淡。風來飄蕩，嗖嗖作響。枝條鳴叫像音樂一樣暢達，聲音飛來格外響亮。好像琴筑并奏，恰如笙竽俱響。樹上有老猿哀啼，揮子也放聲長嘯。長猿鼯鼠，飛騰跳躍。爭著懸掛樹梢，競相游蕩遠枝。忽然驚慌亂如水沸，零落像野雞逃散。樹下有狒狒、狼、猰、、象，還有老虎、犀兕一類動物。獸爪如鉤牙如鋸，鋒利尖銳本自成。目光如耀星，吼聲像震雷。名稱載于《山海經》，形態刻在夏鼎上。

“竹類則有筼筜、箖、桂、箭、射筒。柚梧成林，篥叢生。冬筍拔節，處處盤繞叢生，綠葉翠莖，頂霜冒雪。脩竹叢聚，疾風吹來，瑟瑟作響。姿態美麗，鮮潤如碧。梢云之竹無法超過，嶰谷山的竹子不能比。鸑鷟食竹實，鹓林中飛。果類則有丹橘、余甘，荔枝成林，檳榔無枝筆直，椰樹不成蔭。龍眼、橄欖、棎、榴冬熟。生長扎根在比景北面，排列挺立在衡山南面。白花美麗，紅花芳香。紫色的果實掛在山間青色石壁之上。鷓鴣南飛中途停息，五彩斑駁的孔雀在此翱翔。山雞歸飛來棲息，翡翠筑巢列重行。寶物則有產琨瑤美玉之山、銅鐵礦藏之野，火齊寶石，閃光犀角，丹砂明珠，黃金白銀，紫貝硫磺，青碧白玉。不平之地蘊藏財富，幽僻之處雜生寶物。珍寶深藏仍然放射光芒，投擲墜落于山谷之中，高岸為此草不枯，林木為此生光輝。隋侯在此棄明珠，宋王在此讓寶玉。

“那荒遠角落，怪異頗多。有龍穴，水汽蒸騰，藏云儲雨。穿山甲四足如獸，浮石露出水面像舟。雙目同側叫比目魚，只有半身稱王余魚。荒遠高地以樹汁為飲料，幽深水里有人居住。鮫人水下辛勤織綃，淵客動情淚流成珠。開北門以向陽，把南海與幽都齊觀。四效地廣四通八達，肥沃土地增加一倍。平原濕地，品類不同；地勢高低，種類不一。大象耕地鳥耘田，就從這里開始。穱菰開花吐穗，就在這里生長。煮海水制鹽，采礦鑄錢。國稅有一年兩熟的稻米，鄉貢有一年八熟的蠶絲。

“只要看到郊外面貌、城區規模，就知這里是建立霸業王業的根基，開創國家的基礎。外城環繞，內城重疊，城角相對。城門十六，水路陸路，暢通無阻。開始經營建造之時，早有千年規劃。效法紫微星營造宮室，開拓寬廣宏大的庭院。寒風暑氣透不到深宮，虹霓環繞在入云宮館，因此巍然屹立，光耀萬里。始建姑蘇高臺，居高臨下，遠望四方。以朝夕深池為衣帶，以長洲茂苑為服飾。窺視東山府庫，瑰寶滿目；探視海陵倉稟，紅粟多得裝不下。在武昌起造宗廟，在建業建造離宮。擴大闔聞營造吳都的規模，采用夫差營建宮室舊法。華麗的神龍殿高高聳起，飛檐雕欄金碧輝煌。臨海殿高峻巍峨，赤烏殿光彩閃爍。東西廣遠，南北深邃。窗格帷幔相對，樓閣連接相通。宮室門戶多樣，各有奇異名稱。左側宮門叫彎碕，右側宮門稱臨硎。雕梁畫柱刻斗拱，青色連紋配紅柱。圖案飄云氣，畫面顯仙靈。即使這樣華貴住宅，竟沒有一點滿足。想要比照傾宮建筑宮室，完全用美玉建造樓臺。宮門高大寬闊，門內并車通行。樓臺雙雙對峙，道路坦蕩如砥。種植青槐成行，綠水綿綿流淌。濃蔭密布，綠水流淌。官衙列布七里之長，房屋多而夾于大路之南。兵營鱗次櫛比，官署分布如棋子。橫塘、查下里巷，市區房舍眾多。長干房屋相連，飛檐斗拱交錯。

“住戶都是高門顯貴，名望豪杰，虞、魏兩家子弟，顧、陸兩家后裔。幼年聰慧，繼承祖業；見識廣博，世代相襲。駿馬成群，車輛眾多。歸來陳設兵器，蘭锜擺在門內。禮帽車蓋繁多，如云蔽日；大街小巷眾人，喧嘩擁擠。鄰舍有俠義之人，輕捷之客。結交朋友，來往不絕；侍從迎客，神采奕奕。出門腳登珍珠鞋，常常多達千百人。里巷內擺酒設宴，行酒令推杯換盞。高舉門閂，扛起大鼎；搏斗射箭投壺擲采。鄱陽人俗性暴急，酒至半酣常發作。

“賓客歡宴酒足飯飽不斷絕，京都繁華，四方之友全來到。水路并舟載客，陸路車馬送行。船車行歌相伴，早晚終日不斷。開放集市，容納各種貨物；商品涌入市區，如水流橫溢。物品混雜同入市場，都市邊區同來一處貿易。男女久立觀看，商販排列成行。身著麻葛衣服，來去匆忙雜亂。輕車緩行經過集市街道，樓船舉帆通行市中店鋪。果品布料匯集一處是常事，遠方運來琉璃和珂、一類美石。貨物品色繁多，器物多種多樣。金銀眾多，珠玉遍地。桃笙編成席，象牙裝飾席，收藏在筒中。蕉葛、升越細布，比羅紈還薄細。言談不止，雜亂交錯；互相貿易，競爭逐利。人聲喧嘩洪亮和諧，貴重貨物相互掩映。揮袖成風，揚起灰塵使白晝變暗；汗流成雨，使大路泥濘。富村農民選擇經商時機，利用機會獲利，錢財多到億萬。競爭鄉里，兼并土地。富者悠閑自夸，衣服珠寶裝飾，食物精美如玉。矯捷勇壯之士，這里家家都有。敏捷如慶忌，勇猛像專諸。高冠出門，挺劍疾行。披帶鮫函鎧甲，高舉屬鏤寶劍。藏矛于個人，收盾于里巷。家家有鶴膝之矛，戶戶有犀渠之盾。軍用物資儲藏備用，各種器械兼收并蓄。有吳鉤、越戟，有純鈞、湛盧寶劍。兵車布滿石頭城，戰船遮蔽江和湖。

“秋去冬來，日月流逝。草木凋謝，鳥獸肥壯。察看鷹隼，整飭部隊。身披鎧甲，舉起旗幟。命將帥帶鐸于自身，用木欄圍獵于具區。烏滸、狼、夫南、西屠、儋耳、黑齒各部落酋長，金鄰、象郡首領，在前面為吳王前驅引路，眾馬狂奔。先導騎兵路上奔馳，指南針掌握方向。兵車出動轟隆作響，披甲士兵步伐鏘鏘。吳王乘坐玉飾彩車，駕馭骦良馬。旌旗飾有鯊魚之皮，常旗畫出日月之形。烏號良弓手中拿，干將寶劍腰上掛。羽旄旗彩穗飄揚，三刃戟閃耀光芒。貝殼飾頭盔，象牙飾弓箭，旗幟上織著鳥形圖案。六軍服裝一色，斑馬頭昂如龍。捕獸器具布置周遍，捕鳥網全部張設出來。捕鳥繩網如鎖鏈，捕獸器具綱繩相連不斷。把九嶷山作為狩獵的包圍圈，利用沅江湘江阻止逃竄。輕車散亂任馳騁，鐵騎彎弓閃光亮。脫衣露體徒手搏斗野獸，高蹦遠跳擲石頭。將士臂長駢脅，狂奔善射，粗獷勇猛。目光炯炯好像鷹鶚，窮追不舍飛奔向前。有時分，有時合，共同騰躍在曠野。軍中擁有干鹵、殳、旸夷、勃盧等兵器。長矛短器隨手使用，頭發豎直狂奔疾騁。聚集疾行，銜枚無聲，旌旗飄動，大家盡情游獵在遼闊郊野。鉦鼓咚咚，震撼山岳；放火圍獵，林火飛迸，火焰飛天像彩霞，濃煙滾滾如陰云。聲聲巨響，山巒崩塌。鳥類顧不上選擇棲身之樹，野獸嚇得發不出正常聲音。徒手搏斗猛虎，絆住麋麖兩足，騎上六駮，追趕飛生。彈射鸞，箭穿猱。白雉落下，黑鴆墜落。跨高山，越險峰。穿越在竹柏之中，奔走在杞楠之間。野豬嚎叫，神螭隱蔽。堅硬的箭頭被禽獸的血浸潤，白如霜雪的兵刃被禽獸的血染紅。

“至此車馬緩行，隊伍調齊，中途暫停。來回自由走動，凝視草木茂盛。嘉獎將帥有勇有謀，稱贊士卒機智靈活。飛禽以尖嘴硬刺為兵劍，走獸以利齒銳角為刀槍，都是長在自身的以備應急。因此有被它鉤掛刮磨而造成創傷留下痕跡的，有被它沖撞而折斷筋骨的。但是沒有什么禽獸不被摧毀爪手鋒芒。即使有石林之險峻，也能捋袖伸臂戰勝它；縱有毒蛇之九首，也能舉足踐踏它。傾覆飛鳥巢窩，搗毀走獸洞穴。仰首捕捉，俯身腳踏豺豹。洗劫熊羆石洞，橫掃虎豹住處。猩猩哀啼而被擒，狒狒傻笑而被殺。屠殺吞象大蛇，取出大象骨骼；斬斷大鵬羽翼，遮蓋廣闊沼澤。輕捷的飛禽，強壯的野獸，驚恐萬分而不知所措；困頓窘迫而落入羅網。忘卻自己所見，失去自己所往。魂不附體，自倒伏地的，弓弦一響中箭身亡。死亡的禽獸越積越多，橫七豎八，雜亂交錯。將湖澤、草木、山澗、山洞中禽獸全部趕出來。巖洞中沒有野豬，草木中不見庸鷚。想要向雷神借道，劈開云霧到天上狩獵。活捉太陽里的三足神烏，生擒月宮里的玉兔，搜遍飛禽走獸棲息之處。

“谷澗空寂無聲，山岡草木光禿，羅網裝滿，獵獲甚多。調轉馬頭邊行走邊斜視兩旁，在吳地江河中尋找魚類。泛舟在鄱陽湖上，萬船混雜，同行水上。大船小船，首尾相連，多如飛云遮大海，船體制作非一般。華麗的船樓重重疊疊，恰如島嶼對峙；又像方壺仙山一樣時隱時現。眾多畫船并列，艅艎超過往昔。張設絲綢帷幕，綴著五色羽穗，敞開門窗帳幔，水面好像鏡子。船工水手，選在閩禺二地捕魚。善于在大風中行船，敢于玩弄戲耍水神。力求在短時間內遠行千里，姑且在預定時間之前到達目的地。邊劃船邊唱歌，管弦隨之奏響。巨流嘩嘩響，島鳥驚飛起。放弋射箭，擊落鷦。虞人發弩，射中。魚鉤釣餌縱橫，魚網處處相連。手段勝過詹何，技巧超過任公子。用筌捉，用捕鲿鯊，用罩網比目，用撈鰝蝦。雙鱟黿鼉，同入羅網；虎魚鹿魚，全被拘囚。有力的大鯨吞食成群的釣餌，彗星疾出相互連接。江海捕釣大魚之后，即使再到河邊釣鯉，也覺得與箭射井水小魚一樣微不足道。駕輕舟相互比賽，迎潮水忙撒魚鉤。希望再現楚昭王得萍實那樣美事，向鮫人詢問靈夔。精衛銜石中羽箭，文鰩夜飛觸魚網。北山飛鳥絕跡，西海游魚消失。畫額文身士卒，彩飾可與虬龍、蛟、螭相比。觀看他們彩飾身體，有如錦繡一般華麗。估量他們勇猛兇悍，如雕似狼。相與冒險潛入水下，搜集珍奇之物，摸到玳瑁，抓住觜。在回旋深淵之中剖巨蚌，得珍珠；在水波中漂洗明月珠。全天下所有珍奇寶物，最終沒有一樣找不到的。溪壑川瀆一切珍奇之物都被搜索干凈。笑澹臺財寶被河神謀奪，姑且深入大海另尋珍寶。后船載著漢水神女尋寶，如同賈大夫帶著美妻去射野雞同蒙塵垢。駕馭急流，驚濤如雷，以疾風為翼飛速前進。迎著大浪急流一直向前，悠悠遠去，風帆點點。魚獵結束應該休息，歡樂而歸，揮手告別天吳和陽侯。

“指定包山作為相會地點，齊集太湖暫留。桂林苑內清點獵物，落星樓中慰勞軍隊。美酒多如淮水和泗水，佳肴豐盛堆積如山丘。輕車飛奔送美酒，雙轡并行傳佳肴。舉火示眾，飲酒開始；擊鼓助興，共同干杯。士卒忘卻疲倦，眾人滿懷欣喜。吳王下榻館娃宮殿，女樂歌舞招待群臣。各種樂器一齊奏響，好像鈞天廣樂下凡。唱東方歌曲，奏南方音樂，演陽阿樂曲，詠任曲調。表演吳、楚、越各國歌舞，舒緩輕盈，優美和諧。這些歌舞唱和曲調高亢，鐘鼓聲響鏗鏘。聲勢如山崩塌，婉轉變化無窮，都與通俗歌謠協合，皆同六律六呂適應。奏喜樂，如木石潤色；發哀音，像凄風驟起。或超過《延露》和《駕辯》，或勝于《綠水》和《采菱》。感動戰馬垂鬃仰首，引逗淵魚縱身上跳。酒至半酣，八音齊奏；歡情久留，良辰逝去。學魯陽揮戈，阻止夕陽西沉，讓太陽返回到太空。像古人一樣心志精誠，扭轉落日再回中天。

“從前夏禹曾在這里召見群臣，萬國諸侯執玉帛來朝見。吳國是先王盛會之處，四方效法之所。春秋時期，吳為盟主。闔閭在此顯神威，夫差在此獻武功。治理國內采用伍員計謀，對外戰爭使用孫子奇計。大敗強楚于柏舉，困棲勁越于會稽。宋魯之間通深溝，黃池之地爭盟主。吳國只憑江湖險阻，物產富足。同吳地相比，繞霤的險固地形、鄭渠白渠的豐富物產都不足以稱道。士兵有攻克強敵的銳氣，民俗有高尚的節操氣概。稍有怨氣就挺劍欲斗，含怒未發就拉弓欲射。占據吳地，像龍騰虎視；指揮攻城，若摧枯拉朽；奪取敵旗，如觀手指。即使從軍一朝一夕，也會功垂后世留名。百代相傳，富強相繼。君子喜歡吳地，眾仙會集到此。桂父練形改變顏色，赤須像蟬脫殼寄居吳地。中原與吳相比，永世難比如此之富。圖畫只能畫著吳地珍寶形狀，視野只能看重吳地財寶。虞舜夏禹埋葬此地而不能返回故里，神靈留在山野玩賞瑰寶奇麗。

“分析各種人物，研究各地風俗。有繁盛寬敞之國，有狹窄局促之邦。吳都如此廣大，可使神州傾斜，也能包藏中原。仰取南斗酌酒，兼得天地優厚。由此衡量，西蜀對于東吳，小大相差懸殊。西蜀不過像枝干生刺的灌木林和螢火蟲發出的微光，而那東吳則如千里之長的桪木和神龍銜燭放射出的巨大光芒。好壞正相反，東吳如同得到上帝賦予的自由，而西蜀如同披枷戴鎖關押在疏屬山上。怎么可以同日而語比較大小而論貧富呢?至于東吳深遠偏僻之地，空曠寂寥之野，聽覺視覺達不到之所，腳足踏不到之處，卓越不凡之物，詭異特殊之事，將埋藏于永世，未被先覺者察知。像我講的這些都是偏野鄉村的傳言，只略舉東吳概況，未道出其精妙之處。”

【評介】：

《吳都賦》是左思《三都賦》的第二篇，盛夸吳國的富饒，這與上篇《蜀都賦》夸飾蜀都的險峻形成鮮明的對比。同時為下篇《魏都賦》寫治國之本不在自然條件，而在政治措施的題旨做鋪墊。

《吳都賦》假借東都王孫之口，先從駁斥西蜀公子矜夸蜀之險峻寫起，再寫吳之開國，“造自太伯，宣于延陵”，及吳都的地理位置。接著寫山水，山勢深險綿延數州之間，水域遼闊流經天下之半。因地勢富于圃苑，開起了下列各種物產：“皋澤”的水草，“幽阜”的樹木，“碧鮮”的竹林，“秀芳”的果木，“山谷”的財寶。各種名物，應有盡有。大肆鋪陳，極力渲染。接著寫吳都宮殿之華美，都邑商賈之繁盛，畋獵宴饗之壯觀。最后以吳都的地靈人杰作結。

《吳都賦》較之《蜀都賦》、《魏都賦》描寫山水果木、珍禽異獸、風土物產是有區別的。它突出了江南水鄉的特色，更具有地方色彩。《吳都賦》的物產決不會在《蜀都賦》中出現，《蜀都賦》中當然也沒有《吳都賦》中的物產。作者占有詳盡的資料，以濃重的筆觸，對江南景物作了多側面的描寫。“從花果園林到魚米之鄉，從巍巍衡山到茫茫南海，展開了長長的南國畫卷。”

作者描寫古代南京城，采用了像電影鏡頭似的由遠至近，層層推進的方法。作者先將讀者的視野引向“荒陬”，領略一番“譎詭”傳說。再由“荒陬”推移到郊區的肥田沃野，瀏覽鄉間的富饒景象。接著近觀郊野的城郭，瞻仰虎踞龍盤的霸王基趾，再涉足城內，深入街巷。作者以濃重的筆墨畫出了古代南京城的場景：神龍殿、臨海殿、赤烏殿，巍然屹立，飛檐雕欄金碧輝煌；市街輕車緩行；水巷樓船舉帆；士女久立觀望；商賈排列成行……宛如一幅吳都的風景畫呈現在我們的眼前。令人響往，使人贊嘆。

《吳都賦》不愧是鴻篇巨制，規模之宏大，氣勢之磅礴，可與班固《兩都賦》、張衡《二京賦》媲美。鋪張揚厲的手法，綺麗紛繁的辭藻，駢偶對稱的句式，夸張想象的運用，都說明《吳都賦》繼承了漢大賦的藝術傳統。難怪劉勰在《文心雕龍·詮賦》中稱贊：“太沖、安仁策勛于鴻規。”

《吳都賦》因襲舊轍，模仿前入，很難擺脫漢大賦那種晦澀呆板、堆砌名物的通病。作者之所以這樣作，既適應了漢大賦鋪采摛文的要求，又滿足了顯示作者個人才華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