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無題》原文與賞析
李商隱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這是李商隱一首著名的無題詩。它的表層內容是情人間難堪的離別和別后悠長無盡的思念。抒情主人公為男性,從尾聯所用的道教典故 “蓬山”“青鳥”看,他所戀的對象可能是一位年輕的女冠。
首聯寫別時。起句化用古人常語 “別易會難”而翻進一層,以會合相見之艱難襯托別離之難堪。次句宕開,展觀出一幅東風無力、百花凋殘的圖景。可以理解為別時正值暮春,倍添傷感; 也可以把它看作雙方心靈創痛和不幸命運的一種象征。兩句之間,似斷似連,上句情中寓事,蘊含雙方艱難辛酸的愛情經歷,下句亦賦亦興,融合寫實與象征,特具神味。
頷聯承“別難”,進一步抒寫別后悠長無盡的思念和悲愴不已的別恨。南朝樂府 《西曲歌·作蠶絲》:“春蠶不應老,晝夜常懷絲。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陳叔達《自君之出矣》: “思君如夜燭,煎淚幾千行。”早已用春蠶、蠟燭來象喻纏綿不盡的情思,但這一聯無論在蘊涵的豐厚、感情的深摯及表現手法的回環反復上,都超越前人詩句。詩人融合比興與象征,以纏綿不斷的蠶絲,象征綿綿不絕的相思; 以流淌不已的燭淚,象征難以抑止的離恨,加上 “到死” “方盡”、“成灰”“始干”等詞語的著意強調,更突出了相思離恨的強度和深度。這是一種帶著濃厚悲劇色彩的愛情心態: 明知思念之枉然、追求之無望,還要苦苦思念,作無望之追求; 明知這種無望之追求只會給自己帶來終生的痛苦,卻甘愿背負終生的痛苦作無望的追求。這種感情,既極傷感纏綿,又熱烈執著,帶著殉情主義色彩。不妨說,到死絲方盡的春蠶,成灰淚始干的蠟燭,便是殉情精神的象征。
頸聯轉而設想對方的處境與心境,想象她別后清晨臨鏡,但愁青春容顏的消逝; 涼夜吟詩,當感月光之蕭寒。“但”“應”二字,設身處地,深情體貼。這種從對面寫來的表現手法,更顯出感情之深摯。頷、腹兩聯,分寫自己與對方,使思念之情在回環中更進一層。
尾聯借用青鳥、蓬山這兩個從道教神話傳說中汲取的意象,表達了無望中的希望。《云笈七簽》: “蓬丘,蓬萊山是也,對東海之東北岸,周圍五千里。”它是道教神話所謂海上三神山之一。這里借指對方所居之處。青鳥,是為西王母傳遞信息的仙鳥。“無多路”,是對雙方間阻的委婉說法。作者 《無題四首》(其一)已說:“劉郎已恨蓬山遠。”一旦離別,便如仙凡遙隔。雖說托青鳥傳訊,一為試探,實見其雖抱希望,終覺渺茫。這種無望中的希望,固見情之深摯,也透露出這是一種自我安慰。正如前人所評:“末路不作絕望語,愈悲。”
全篇寫離恨相思,純粹抒情,不稍敘事。它脫略了愛情的具體過程、情節和雙方一切外在的東西,將男女之情升華到純粹的感情領域,不但在《無題》諸篇中最為精純,而且在整個古代文人愛情詩中也是著名的至情之作。唯其精純,只寫愛情體驗,也就有可能融入或滲透詩人的其他人生體驗,包括人生道路上追求失意的傷感苦悶和雖失意仍執著追求的心理。
這首詩中的“蓬山”“青鳥”,本是道教神話傳說中兩個普通的典故,經過詩人們的一再運用,特別是李商隱這首無題詩的創造性運用,“蓬山”便成為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境界的一種象征,也成了愛情間阻的一種象征;而“青鳥”則成了愛情信息的一種象征。這正是道教為詩歌提供優美意象的一個典型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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