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籍、寓言故事·二鬼負尸拔出手足頭脅從人易之形改心存遇佛得道①》原文與賞析
昔人遠行,獨宿空舍。夜中有鬼,擔一死人,來著其前。后有一鬼,逐來嗔罵:“死人我物,汝忽擔來!”先鬼言:“是我物,我自持來!”后鬼言:“是死人實我擔來!”二鬼各捉一足一手爭之。前鬼言:“此有人,可問。”后鬼即問:“是死人誰擔來?”是人思惟:“此二鬼力大,若實若妄,俱不免死。”語言:“前鬼擔來。”后鬼大瞋,捉其人手,拔出著地。前鬼取死人一臂附之,即著,如是,兩臂、兩腳、頭、脅,舉身皆易。于是二鬼共食所易人身,拭口而去。其人思惟:“我父母生身眼見二鬼食盡,今我此身悉是他身肉。我今定有身邪?為無身邪?若以有者,盡是他身;若無者,今現(xiàn)身如是。”思惟巳,其心迷悶,譬如狂人。明旦尋路而去,到前國者。見有佛塔,眾僧。不問余事,但問此身為有為無。諸比丘問:“汝是何人?”答言:“亦不自知是人非人。”即為眾僧廣說上事。諸比丘言:“此人自知無我,易可得度。”而語之言:“汝身從本已來,恒自無我。但從四大和合②故,計③為我身。如汝本身,與今無異。”諸比丘度之,為道得阿羅漢。
這是一則形象地宣揚佛教“無我”教義的故事。但它所理解和闡釋的“無我”,哲學意蘊極淺,反不如故事本身,寫得雖短而生動,大有科幻小說意味。它曲折地顯示出對“斷肢再植”“器官移植”的追求。故事的缺點是雖神奇而過于恐怖。這些,經(jīng)過中國作家的學習改造,頗有發(fā)展。
首先是佛教徒本身利用它,如《高僧傳》中“求那跋陀羅”傳就記載這樣一則故事:譙王欲請講《華嚴》等經(jīng),而跋陀自忖未善宋言,有懷愧嘆,即旦夕禮懺,請觀世音,乞求冥應(yīng)。遂夢有人——白服持劍,擎一人首——來至其前,曰:“何故憂邪?”跋陀具以事對。答曰:“無所多憂。”即以劍易首,更安新頭,語令回轉(zhuǎn),曰:“得無疼邪?”答曰:“不疼。”豁然便覺,心神悅懌。旦起,語義皆通,備領(lǐng)宋言,于是就講。
這則故事,已經(jīng)毫無恐怖氣氛。再則,換的又是“頭”,因為它主管思維和語言,換了頭就能改變,增益這方面的能力。這種換頭術(shù),到了 《聊齋志異》中的 《陸判》,更有質(zhì)變式的飛躍發(fā)展。首先,它已完全脫離佛教范圍,全由漢民族本地神祇(雖然是由鬼升級而成)主刀。故事情節(jié)完全漢化,世俗化,不是任何宗教的宣傳品。其次,換頭,換的只是面貌,思維、語言依然故我,這倒是與二鬼換頭之事遙相呼應(yīng),只不過一個全換,一個只換頭部罷了。蒲松齡讀過佛經(jīng)中這類故事與否。我們不得而知。但這種新奇的器官移植思想是由佛經(jīng)翻譯文學作品傳來,則是肯定的。再次,由于故事完全世俗化,不乏家人朋友間的親切,極少恐怖感。人物自然也全部漢化了。蒲松齡真有化腐朽為神奇之妙筆也。
值得注意的另一點是:本則故事中的幾處心理描寫,盡管比較簡單,卻是聯(lián)綴上下文、說明主題思想的重要的必要的部分。中國小說數(shù)來缺乏心理描寫,特別是不用來作為一篇作品的主要寫作手法。從南亞次大陸作品中引入的這種新招數(shù),對以后的中國作家與作品是產(chǎn)生了影響的。
上一篇:《筆記、詩話、對聯(lián)·事感》原文與賞析
下一篇:《詩詞曲賦文·從姑山》原文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