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晨詣超師院讀禪經》原文與賞析
柳宗元
汲井漱寒齒,清心拂塵服。
閑持貝葉書,步出東齋讀。
真源了無取,妄跡世所逐。
遺言冀可冥,繕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靜,苔色連深竹。
日出霧露馀,青松如膏沐。
淡然離言說,悟悅心自足。
《詩眼》 云: “子厚 《晨詣超師院讀禪經》詩,一段至誠潔清之意,參然在前。”細把玩之,佛理禪趣,不可盡言。
“汲井漱寒齒,清心拂塵服。”早上打上井水漱口,拍掉身上的灰塵,覺得身心非常清爽舒服。將早晨那種井水的寒洌,至誠讀經的情境,表露無遺。詩的起句,便給人以清涼爽快的感覺。詩人的心似乎也十分潔凈,沒有絲毫雜塵。“汲井”是自取自足的生活; “清心” 是恬淡平靜的心情。在 “漱寒齒”和 “拂塵服” 的動作下,使人感到詩人與大地相契合,自然地流露出清新的禪味。
“閑持貝葉書,步出東齋讀。”貝葉書:經文,又作貝葉經。傳說西域有貝多樹,國人以其葉寫經,故曰貝葉書。隨意拿起經書,漫不經心地讀著,不覺已走出東邊的齋房。“閑持”與 “步出”相對。一切都是那么隨意、自然。這是詩人恬淡平靜的心情的進一步展現。
“真源了無取,妄跡世所逐。” 真源: 或指佛學真諦。妄跡: 無知妄作的行為。意思是說,至誠專精如此,而不獲其佛理真源。彼世之所追跡的,或為其妄跡耳。“真源” 與“妄跡”相對,“真實以喻佛理,言行以盡薰修,此外亦無詞矣。” (《新刊增廣百家詳補注唐柳先生文集》 卷四十二)
“遺言冀可冥,繕性何由熟?”“遺言”或作 “遣言”。冥: 暗合、默契。高久 《征士頌》: “神與理冥。”繕性: 《莊子》 “繕性于俗”。繕,治也。意思是說: 利用 (借助) 語言尚可喻曉其佛理,悟性何由治之? 惟使純一哉。佛教有一種自心覺悟的解脫方式,即悟。要達到梵我合一的境界,必須坐禪靜修(漸修)或者心下頓悟。但是,無論是漸修或是頓悟,都需要發掘人本來就有的佛性——本心。只要認識到 “我心即佛”,發現真性,就能徹悟佛法真諦。然而,本心人人皆有,禪定個個都會,關鍵是要誠,由誠至 “悟”,達到 “梵我合一”。這是一種無內無外,虛幻神秘,萬象森列而又一切皆空的境界。這境界,絕非語言文字可以析解,所以詩家要說 “真妄” 以外 “無詞” 了。
“道人庭宇靜,苔色連深竹。”道人: 似指超禪師。《詩眼》認為,“道人庭宇靜,苔色連深竹”,遠勝 “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見 《新刊增廣百家詳補注唐柳先生文集》卷四十二) 前者勝后者,在于了無人工斧削痕跡。“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有人的勞作痕跡,竹、花,須人栽。而 “苔色連深竹”,苔色完全是大自然的造化。在評詩者看來,“道人庭宇靜,苔色連深竹”,之所以優于 “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在于少塵世生活味,多一點遠離塵世生活的空靈。又,《筆墨閑錄》云: “山谷學徒筆此詩于扇,作 ‘翠色連深竹’。” “翠色” 語好,而 “苔色” 義是。一苔色,將禪院絕少人跡,清幽絕塵的環境,渲染盡致。“連深竹”意境顯得更為清新深遠,真語傳造化之妙。
“日出霧露馀,青松如膏沐”。早上太陽一出來,晨霧漸消,偶有幾點露水殘留在松枝上,使松枝如洗沐一般,顯得格外清新、純凈。以上四句,言超師超凡脫俗的生活。以雨后大自然的清新幽遠,顯示超禪師性雅淡泊,于清新幽遠中深得佛理禪趣。草木自得于天,而性在是也; 佛性自得于天,性在是也。
“淡然離言說,悟悅心自足。”淡然:心性恬淡自然。蓋言因抬頭見月,遺經而得道。是以不待言說而心自悟,經豈必深讀焉。《詩眼》云:“其本末立意遣詞,可謂曲盡其妙,無毫發遺恨也。”說得有一定道理。佛理禪趣既然文字難以表達,當然只能靠人的內心的神秘體驗,從總體上直覺地去領會,即所謂“以心傳心,皆令自解自悟”。(《壇經·行由品第一》)
此詩“言讀經而迷,覽物而悟也”(《唐詩解》)。清潔身心,取經以讀,專誠如此而不獲其真源。今觀草木自得于天,而性在是也,是以不待言說而心自悟。到了這種境界,語言文字都無必要。從讀經中解脫,也就是從語言文字中解脫,自解自悟。一旦用了語言文字,反而成為“滯累”。因為語言文字的表達能力有限,而每一字一句,又有它的明確的規定性,這種規定性反而使被表達的事物固定化了。禪宗的潛意識思維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下茫茫都不見”。無邊無際,無內無外,八面橫通,自由自在的。當然,也不是說文字對佛學全無意義。如果這樣,數不清的佛教經典,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語言文字還是要的,只是借助語言文字而尋求佛理禪趣,一旦得其真諦,達到“悟”的境界,任何的語言文字也就沒有必要。子厚此詩,由借言(讀經)而離言頓悟,講的就是這個道理。一片清新禪味,從詩中自然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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