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籍、寓言故事·月中兔》原文與賞析
烈士池西有三獸窣堵波,是如來修菩薩行時燒身之處。劫初時,于此林野有狐、兔、猨,異類相悅。時天帝釋欲驗修菩薩行者,降云應化為一老夫,謂三獸曰:“二三子善安隱乎?無驚懼耶?曰:“涉豐草,游茂林,異類同歡,既安且樂。”老夫曰:“聞二三子情厚意密,忘其老弊,故此遠尋。今正饑乏,何以饋食?”曰:“幸少留此,我躬馳訪。”于是同心虛己,分路營求。狐沿水濱,銜一鮮鯉,猨于林樹,采異花果,俱來至止,同進老夫。惟兔空還,游躍左右。老夫謂曰:“以吾觀之,爾曹未和。猨、狐同志,各能役心,惟兔空還,獨無相饋。以此言之,誠可知也。”兔聞譏議,謂狐、猨曰:“多聚樵蘇,方有所作。”狐、猨竟馳,銜草曳木,既已蘊崇,猛焰將熾。兔曰:“仁者:我身卑劣,所求難遂,敢以微躬,充此一餐。”辭畢入火,尋即致死。是時老夫復帝釋身,除燼收骸,傷歡良久,謂狐、猨曰:“一何至此!吾感其心,不泯其跡,寄之月輪,傅乎后世。”故彼咸言月中之兔,自斯而有。后人于此建窣堵波。
這是一則瑰麗動人的月兔故事,雖事出印度佛教傳說,但考稽中國史籍,也不乏同類記載。
關于月腹蟾兔的說法起源頗古,可近溯到我國氏族社會的圖騰崇拜,在北方新石器文化的彩陶上就出現了繪有蛙紋和蟾紋的圖案,從西周墓葬的出土文物中,也發掘有玉兔。古典文獻中,關于月中有兔的記載始見于《楚辭·天問》:“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晉代王逸《楚辭章句》 以為 “言月中有菟,何所貪利,居月之腹,而顧望乎?”他把菟解為兔,顧則作動詞,作顧盼解,由于兔子善走多疑,多作顧望,故取其義。后世多沿襲王逸舊說,以其詮釋為據,然而,近世學者多持迥異之見,如蕭兵先生認為 “顧、菟”二字實為兩種動物,即蟾蜍和兔子,并引與楚辭時代接近的長沙馬王堆帛畫、洛陽西漢墓壁畫、山東臨沂金雀山九號漢墓帛畫中蟾兔并見月腹的圖象以佐證其說; 湯炳正先生別創新解,他從曾侯乙墓出土的衣箱蓋圖象中有似虎又似兔的獸形得到啟悟,認為 “顧菟”是虎,并從《左傳》、《方言》、《廣雅》、《漢書》、大徐本《說文》等五種異文中考察,推知 “顧菟”就是虎,月中有免的說法肇源于月中有虎的神話。
《月中兔》載于唐代玄奘口述、辨機記錄的 《大唐西域記》 卷七,又名 《三獸窣堵波》。所述兔王焚身供養天帝的披瀝赤誠的行為至為感人。為了檢驗三獸的修行,天帝化作一個化緣行乞的老人,以“今正饑乏,何以饋食?”向三獸索食。三獸“同心虛己,分路營求”,狐銜來一鯉,猨擷來異果,只有兔子無所創獲,空手而還,因此無力布施。為了表示樂善好施的誠心,兔子縱身投入烈焰,“敢以微軀,充此一飡”!天帝深感其誠,“不泯其跡,寄之月輪,傳乎后世”。這就是后世月中有兔傳說的來源,后人在此建窣堵波以示紀念。同類記載見諸多種佛典,如《六度經集》、《生經》、《雜寶藏經》、《撰集百緣經》、《本生經》及 《法苑珠林· 日月篇》,內容略有異同,但又把這只兔子說成是釋迦牟尼變化成的。《一切經音義·正理門論》中說: “佛昔作兔王,為一仙人,投身入火,以肉施彼。天帝取其體骨,置于月中,使得清涼。又令地下眾生而發意故也。”
世界上不少民族都有月宮兔影的神話,尤以中印兩國更為繁富奇麗。佛經中的月兔在于敷揚佛法,弘傳大慈大悲,舍已救人的思想,與印度月兔傳說具有的濃重佛家說教色彩不同,中國古代關于月兔的記載,常常與神仙方術、道家仙話交織在一起,古佚書《歸藏》載有 “嫦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藥服之,遂奔為月精”。劉安的《淮南子·覽冥訓》和張衡的 《靈憲》亦持此說。南朝宋謝莊 《月賦》中有“引玄兔于帝臺,集素娥于后庭”之句,李白 《把酒問月》也有 “白兔搗藥秋復春,姮娥孤棲與誰鄰?” 的詰問。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天咫》有言:“舊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異書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樹創隨合。人姓吳名剛,學仙有過,謫令伐樹。”這是對月中有兔傳說的發展與附麗。小說志怪作家也有湊趣,如晉王嘉《拾遺記》、唐李冗 《獨異志》、明清之際的《開辟演義》、《歷代神仙鑒》等等,更為月兔、嫦娥踵事增華,這些瑰麗的奇想與佛經中的“月天子宮縱廣高各四九由旬,垣墻七寶所成,宮殿由天銀、天青琉璃作成,清凈無垢,光甚明耀,殿中有青琉璃大輦,月天子、天女在其中”(引見 《起世經》)相互映發,構成了月兔、月桂、月宮、嫦娥等一系列恍惚迷離、美妙動人的神話,寄寓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祈盼與向往,蘊含著人類對征服宇宙的希冀與憧憬。涵詠之余,令人齒頰留香,遐想神馳……
《月中兔》一文充分體現了 “三藏法師”玄奘的著述風格。早年他 “乘危遠邁,策仗孤征”,歷盡艱辛,西邁求法,歸國后十九年中譯經75部,1335卷。由于他精嫻梵漢語文,深究原典,自任譯主,“既須求真,又須喻俗”,開創了融會直譯的新譯風。作為中國佛教史上的四大翻譯家之一(其他三人為鳩摩羅什、真諦、不空),他是唯一的漢族僧人,后半生盡瘁于譯經事業,在譯經史上處于前無古人的地位。《大唐西域記》成書于他返國第二年(646),共12卷,記述了他西行求法往返十七年的見聞。以《月中兔》而言,行文典雅,不枝不蔓,記述生動,著語無多,兔王濟人度世的形象燦然在目,使人歷久難忘,表現了他駕馭語言,驅遣陶熔的深厚功力。魯迅先生在《癡華鬘》題記中說:“嘗聞天竺寓言之富,如大林深泉,他國藝文,往往蒙其影響。”正說明了這些佛教故事流衍后世愈久愈馨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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