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戲劇·西王母》原文與賞析
佚 名
吉日甲子,天子賓于西王母,乃執白圭玄璧以見西王母,好獻綿組百純,□組三百純,西王母再拜受之。
□乙丑,天子觴西王母于瑤池之上。西王母為天子謠曰: “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天子答之曰:“予歸東土,和治諸夏。萬民平均,吾顧見汝。比及三年,將復而野。”西王母又為天子吟曰: “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為群,于鵲與處。嘉命不遷,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將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翔翔。世民之子!唯天之望。”天子遂驅升于弇山,乃紀名跡于弇山之石而樹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
《穆天子傳》是我國第一部由文人創作的神話小說,其內容多取材于古神話傳說。晉代汲縣百姓盜發戰國時魏襄王墓,得竹書《穆天子傳》五篇。穆天子會見西王母的故事是其中之一。
《隋書 ·經籍志》 曾載周穆王西游之事,《四庫全書總目》 以其恍惚無證,劃入小說家。
《穆天子傳》描寫周穆王馭八匹駿馬,率七萃之士,西登昆侖,北至曠野,行駛三萬五千里,巡游西方諸國之事。周穆王向西巡游,遇見了久居于昆侖山上的女神西王母。文章開始以細膩的筆墨描寫周穆王與西王母初次見面的情景,在甲子這個良辰吉日,周穆王來到西王母處作客,他獻上了玉璧錦帶,西王母滿心歡喜、彬彬有禮地接受了。穆王,歷史上實有其人,西王母,則為神話中的神,而在此文中一為神化的人,一為人化的神,神人混雜,神話與歷史傳說融為一體,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西王母則作為一位多情多才的美麗的女神在人們的心目中首現了。
其實,這位女神的原始形象并非如此雍雅和平,風度翩翩。請看西王母的自述:
“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為群,
于鵲與處,嘉命不遷,我惟帝女
……”
她原來是住在一個昆侖山的一個山洞里,與虎豹為群、與烏鵲相處的神祇。原來 《穆天子傳》 中的西王母形象還保留有原始宗教的痕跡。據《山海經·西次三經》載: “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戴勝……”神話中半人半獸的西王母的形象反映了原始人的圖騰崇拜觀念。其發飾:“鵀即頭上勝,今亦呼為戴勝”(郭璞注)可知勝的形狀與 “鵀鳥”相似,其生活: “其西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 ( 《山海經 ·大荒西經》) 其司職,乃掌管 “災厲五刑殘殺之氣”(《海內北經》、《大荒西經》)。無怪乎她長著一副獰厲兇剎的面容了。
到了 《穆天子傳》 里,西王母這種令人恐怖的形象才發生了變化,由半人半獸的形象轉變為人化的神。這樣多才多情的形象在獻禮后的第二天乙丑之日,穆王與西王母再次會見的瑤池會上表現得更為鮮明。瑤池筵宴,歌舞升平,西王母為周穆王謠歌一曲:“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周穆王西游后將東歸,西王母望著縷縷白云,感嘆山水阻隔,路途遙遠,在此一別,渴望再見。周穆王心中戚戚,感慨做答: “予歸東土,和治諸夏,萬民平均,吾顧見汝。比及三年,將復而野。”穆王多情善感,敦厚誠摯,言至等我到東方,治理好萬民后,再來拜望西王母。一酬一答,互相祝福,所思所想,已無二致,感情交融,惜別依依。一派友好和諧的氣氛。無怪陶淵明寫道: “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俯仰觀宇宙,不樂復何如?” ( 《讀 〈山海經〉 其一》) 《史記·司馬相如傳·正義》: “西望昆侖”下注引 《括地志》說: “酒泉南山,即昆侖之體,周穆王見西王母,樂而忘歸……”在這里,突出了一 “樂”字,宴饗之樂,居會之樂,吹笙鼓簧之樂,數年再會之樂,可見西王母已改變了神話中的莊重肅穆的女神形象,她具有人間的情感,享有人間的歡樂,這位天帝之女對人王傾訴衷腸了。在《穆天子傳》里,西王母的形象完成了第一次嬗變。
為感謝這位女神的深情厚意,歡宴結束,周穆王驅車登上了日落之地崦嵫山,植槐留念,刻石銘記,并題詞曰:“西王母之山。”可見,周穆王對西王母一往情深,也側面烘托出那么“人間味”的女神給周天子極為美好深刻的印象。
描寫周穆王會見西王母短短二百余字,那么完整,那么動人。文章將神話與歷史傳說融為一體,馳聘想象,奇譎浪漫,精彩紛呈,富于情趣。
在西王母為周天子唱歌時,有“將子無死,尚能復來”一語。周穆王為人王,必有生死。西王母為神仙,無生死之憂。戰國以來,產生了西王母掌不死之藥的傳說。《周易·歸藏》曰:“昔嫦娥以王母不死之藥服之,遂奔日月為精。”又《淮南子·覽冥訓》云:“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嫦竊以奔月……”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對人生短促的感受,早已是人類認識了自己在自然界的位置之后所產生的最強烈的人生主題。西王母的不死之藥,恰恰補償了人對生命的憂患及對人生享樂渴求的心理。難怪她有受到人們的敬仰了。《漢書·五行志》載:“其夏,京師郡國民群會里巷阡陌,設祭張博具,歌舞祠西王母。”
漢武帝時方士最盛,《漢武故事》就是描寫西王母與漢武帝談神論仙的作品:“王母上,乘紫車,玉女駕馭……上迎拜,延母坐。請不死之藥。”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伴隨西王母的又出現了仙桃:“王母索七桃,大如彈丸,以五枚與帝,笑曰: ‘此桃三千年一生實。”桃尚三千年,何況人乎?如果說,在《穆天子傳》里,西王母由豹尾虎齒變為一位多情善歌的女神,發生了第一次嬗變,那么在《漢武故事》里,西王母的形象發生了第二次嬗變。她“修短得中,天姿掩藹,容顏絕世”,成為一個貴婦了。從此,神話中的西王母演變為仙話中的西王母。
這種演變與東漢末年興起的道教的關系非常密切。葛洪認為:“道家之所至秘而重者,莫過乎長生之方也。”(《抱樸子·內篇·勤求卷》)《集仙錄》引太玄女顓和的話說,人處世“一失不可復得,一死不可復生”,所以“非修道不可延壽也。”(《太平御覽》卷六六八)對人生命的眷戀和追求人的生命的延續是道教追求的一種精神境界。他們幼想著:“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莊子·逍遙游》)道家所追求的這種“知上藥之延年,故服其藥以求仙,知龜鶴之遐壽,故效其導引以增年”(《抱樸子·對俗》)的生命永恒與精神永恒的需求,與西王母是長壽不死的司命之神恰好吻合。于是昆侖神話中西王母的故事則演變為上述《漢武故事》在《道藏·正一部》里收有一部來源頗早的巫覡方土之書《五岳真形圖序》就有十洲、三島、五岳及西王母的記載。
當道教整理自己的鬼神世界,建立自己的理論體系時,就不允許像《穆天子傳》里那樣,堂堂的天界女神對人間君王繾綣留戀了。《集說詮真》說:“西王母為女仙之宗。”她與東王公乃陰陽之父母,天地之本原,化生萬靈,養育群品,長生飛化之士,升天之初,先覲西王母,后謁東王公,然后升三清朝天上也。”又西王母“左侍仙女,右侍羽童,女子得道登仙者,咸所隸焉。”在葛洪的《枕中書》里,出現了元始天尊為首的道教神譜。他的夫人是太元圣母,九光玄女太真西王母成為他的女兒,象征陰氣之始,道教理論把“道——太一”做為宇宙的本原,認為從道生出宇宙,因而有了萬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這就是說由道(氣)這一始基化合“陰陽”構成的。在道教比附的“道——陰陽——五行——萬物”的宇宙圖式中,陰陽成為一個必不可少的必要的中介,西王母這位道教女神成為我國本土信仰的核心人物,人們尊稱其為王母娘娘,對我國的政治統治、宗教信仰、風俗習慣、文學藝術、哲學思想及民族心態發生了重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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