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籍、寓言故事·猴王》原文與賞析
昔者菩薩為大國王,常以四等育護眾生,聲動遐邇,靡不嘆懿。舅亦為王處在異國,性貪無恥,以兇為健,開士林嘆。菩薩懷二儀之仁惠。虛誣謗訕,為造訧端,興兵欲奪菩薩國。菩薩群僚僉曰: “寧為天仁賤,不為豺狼貴也。”民曰:“寧為有道之畜,不為無道民矣。”料選武士,陳軍振旅。國王登臺觀軍,情猥流淚涕泣交頸曰:“以吾一躬毀兆民之命。國亡難復,人身難獲;吾之遁邁,國境咸康,將誰有患乎?”王與元后俱委國亡。舅入處國,以貪殘為政,戮忠貞,進佞蠱,政苛民困,怨泣相屬,思詠舊君,猶孝子之存慈親也。王與元妃處于山林,海有邪龍,好妃光顏,化為梵志,訛叉手箕坐,垂首靖思,有似道士惟禪定時。王睹欣然,日采果供養。龍伺王行,盜挾妃去,將還海居,路由兩山夾道之徑。山有巨鳥,張翼塞徑,與龍一戰焉。龍為震電擊鳥,墜其右翼,遂獲還海。王采果還,不見其妃。悵然而曰: “吾宿行違,殃咎鄰臻乎: “乃執弓持矢,經歷諸山,尋求元妃。睹有滎流,尋極其源,見巨獼猴而致哀慟,王愴然曰:“爾復何哀乎?”獼猴曰: “吾與舅氏并肩為王,舅以勢奪吾眾矣,嗟乎無訴。子今何緣翔茲山岨乎?” 菩薩答曰: “吾與爾其憂齊矣!吾又亡妃,未知所之。”猴曰:“子助吾戰,復吾士眾,為子尋之,終必獲矣。”王然之,曰可。明日猴與舅戰,王乃彎弓擩矢,股肱勢張。舅遙悚懼,播徊進馳。猴王眾反,遂命眾曰:“人王元妃,迷在斯山,爾等布索。”猴眾各行,見鳥病翼。鳥曰:“爾等奚求乎?”曰:“人王亡其正妃,吾等尋之。”鳥曰:“龍盜之矣!吾勢無如。今在海中大洲之上。”言畢鳥絕。猴王率眾,由徑臨海,憂無以渡。天帝釋即化為獼 猴,身病疥癬,來進曰: “今士眾之多,其逾海沙,何憂不達於彼洲乎?今各復負石杜海,可以為高山,何但通洲而已。”猴王即封之為監,眾從其謀,負石功成,眾得濟度,圍洲累沓。龍作毒霧,猴眾都病,無不仆地。二王悵愁。小猴重曰:“今眾病瘳,無勞圣念。”即以天樂傅眾鼻中。眾則奮鼻而興,力勢窬前。龍即興風云以擁天日。電耀光海,勃怒霹靂,震乾動地。小猴曰: “人王妙射,夫電耀者即龍矣。發矢除兇,為民招福,眾圣無怨矣。”霆耀電光,王乃放箭,正破龍胸。龍被射死,猴眾稱善。小猴拔龍門鑰,開門出妃,天鬼咸喜。二王俱還本山,更相辭謝,謙光崇讓。會舅王死,無有嗣子,臣民奔馳尋求舊君,於彼山阻,君臣相見,哀泣俱還,并獲舅國。兆民歡喜,稱壽萬歲,大赦寬政,民心欣欣,含笑且行。王曰:“婦離所天,只行一宿,眾有疑望,豈況旬朔乎?還于爾宗,事合古儀。”妃曰:“吾雖在穢蟲之窟,猶蓮花居于污泥。吾言有信,地其坼矣。”言畢地裂。曰:“吾信現矣。”王曰:“善哉。”夫貞潔者,沙門之行。自斯國內,商人讓利,士者辭位,豪能忍賤,強不陵弱,王之化也;淫婦改操,危命守貞,欺者尚信,巧偽守真,元妃之化也。佛告諸比丘:“時國王者,我身也;妃者,俱夷是;舅者,調達是;天帝釋者,彌勒是也。”菩薩法忍度,無極行,忍辱如是。
印度有兩大史詩《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其中《羅摩衍那》所寫的故事出于《六度集經》第四十六,即本文。該文由吳時康居國沙門康僧會譯,故事頗具妙趣。
文章開始寫菩薩是一位仁人之君,“常以四等護育眾生”,而且名聲素著。可是他的舅父則不是這樣,身在異國,生性貪婪,兇殘為強,致使明達之士為之嘆息。從這里可以看出作者的道德觀念,體現出了古印度社會崇尚盡職,反對殘暴的觀念。請看,當舅父興兵來奪菩薩國時,菩薩國的臣民則講:“寧為天仁賤,不為豺狼貴。”“寧為有道之畜,不為無道民”。這充分體現出,由于菩薩的盡職,而倍受人民的愛戴。
作者在表現臣民愛戴國王的同時,又進一步寫國王的愛民:“以吾一躬毀兆民之命,國亡難復,人身難獲,吾之遁邁,國境咸康,將誰有患乎?”這正是耽心因自己一人之過,而殃及臣民,所以國王和王后決定出走。舅父入國施政,“以貪賤為政,戮忠貞,進佞蠱,政苛民困。”正因為這樣,百姓“怨泣相屬,思詠舊君”,就像孝子懷念自己的父母一樣。作者在這里運用了對比和夸張的手法,使兩個國王孰優孰劣的形象十分明顯突出,對表達主題起到了很好的渲染作用。
接著作者敘述了國主離國后所經受的磨難。作者在這里分為三個層次來展現故事情節。
第一層次,離國后王妃被劫。國王和王妃在山林中,遇到了邪龍。邪龍見王妃容貌美頓起邪念,變做一個梵志,裝成一個虔誠信佛的樣子,博得了國王的同情心,“日采果供養。”這種愛心非但沒有使邪龍感恩戴德,思圖報答,反而將王妃劫擄而去。通過邪龍的行徑,更加襯托出國王是一位仁人之君。
第二層次,猴王輔助國王復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是天經地義的至理。請看,邪龍在劫持王妃的途中,有巨鳥擋道為之不平,但因力單不敵而未能成功。這也從側面表明了國王的得道和慈悲之心已經感動上天,又使他遇見一獼猴,相與交談,竟成“同是天涯淪落人”。在它的幫助之下,得知了王妃的下落,“今在海中大洲之上”,但他們對此已無能為力了,這時天帝釋伽化做獼猴前來獻計:發動眾人背石頭填海,形成在山,那樣就可暢行無阻了。他們經過傳奇式的斗爭,終于“龍被射死”尋回王妃,使得“天鬼咸喜”。可以說普天同慶了。
第三層次,國王復國后天地人神大同。在這一層次中又從另一個側面描寫了國王是仁人之君:“會舅王死,無有嗣子”,在這種情況下,他才“并獲舅國”而且博得“兆民歡喜,稱壽萬歲”的榮譽,這說明國王的作為順理民心,合乎天意。這可以說是驚險故事的結尾了,但作者筆鋒一轉,又講述了古印度社會中一個很重要的道德觀念——貞潔。
“婦離所夫,只行一宿,眾有疑望”,可見佛門將貞潔看得何等重要!作者在這里用王妃的行止歌頌了這一道德觀念。王妃把自己的行為比喻成一朵蓮花,處污泥而不染,證明保持了自己的節操。因為在佛教來講,“貞潔者,沙門之行”。由于國王的忠于職守,對舅父的孝順和寬宏,在復位中的英勇表現,以及王妃的貞潔贏得了國民的極大擁戴,同時,用他們的行為教化了國民,使國家的風尚大為改觀,“商人讓利,士者辭位,豪能忍殘,強不凌弱,淫婦改操,欺者尚信,巧偽守真”。由此我們可以看到統治者的言行對于國民及其下屬的影響是多么的重要。這么高尚的道德情操,著實令人欽敬。這國王究竟是誰呢?文章最后點明“時國王者,我身也; 妃者,俱夷是; 舅者,調達是; 天帝釋者,彌勒是也”。無疑是對佛教行止和宗旨的宏揚。
這篇佛教故事不用空泛的說教,而是以極富神幻色彩的曲折情節感人。為了宣傳佛教的仁愛、寬宏、盡職、貞潔等觀念,作者采用了對比、襯托、側寫等手段進行渲染。文章開始就以菩薩與其舅父相比較,來顯現菩薩的仁愛與寬宏。菩薩是 “常以四等育護眾生”;其舅是“性貪無恥,以兇為健”,“虛誣謗訕,興兵奪菩薩國”。兩相對比善惡分明,這樣一開始就給讀者塑造了一個非常鮮明的形象。在對比的同時,作者通過菩薩與臣民的對話從側面來表現菩薩的仁愛之心。群臣講: “寧為天仁賤,不為豺狼貴。”百姓講:“寧為有道之畜,不為無道民。”……構成了一個上下和諧的局面,這種局面之所以產生是由于君主施仁政的結果。采用這種側面表現手法往往能獲得比正面更意想不到的效果。后文的 “山有巨鳥”“與龍一戰”,和眾猴尋找王妃,無不用側寫來表現人物。之所以使鳥獸為之同心戮力,無不是由于菩薩仁愛之心感化使然。
文章在使用側寫的同時又運用了襯托的手法來表現人物的思想品質。以舅父的惡來襯托菩薩的善與愛。這樣對比襯托不僅使人物思想更加明顯具體,而且可以喚起人棄惡向善的意識。
故事在結構上采用了環環相扣的構章手法。文章開始以舅父“興兵欲奪菩薩國”掀起高潮,以菩薩出走避開風潮,出走途中王妃被劫再次掀高潮,真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給故事的發展平添了緊張的色彩,使人讀來為菩薩擔憂為菩薩不平。就在尋找王妃的時候,菩薩又遇到了巨獼猴,當菩薩得知巨獼猴的遭遇與其相同時,他毅然棄尋王妃而助巨獼猴復位,這給讀者留下了一個懸念: 王妃的下落,性命如何呢?這又為故事的發展增加了緊張色彩。而后敘述猴王幫助菩薩復國引起下文,波瀾迭起,驚心動魄,使人非一氣讀完不以為快。這就是環環相扣的妙處。
故事在語言上較為淺顯,有些近于口語,如菩薩與臣民的對話,“寧為天仁賤,不為豺狼貴”,“寧為有道之畜,不為無道民。”在描寫菩薩與邪龍殊死搏斗時,場面極其寵大壯觀: “龍即興風云以擁天日。電耀光海,勃怒霹靂,震乾動地。”運用了鋪陳排比的筆法,這對后世有很深的影響,如 《西游記》、《封神演義》等在描述兩軍對壘時就常常加以運用,寫法上更加繁富,如加入 “以詩為證”等等,讀之使人目炫神迷,眼界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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