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人·[塞爾維亞]努希奇》作品提要|作品選錄|賞析
【作品提要】
三年前,馬利奇因為發現妻子麗娜和自己的好友兼公司合伙人諾瓦科維奇有染,一氣之下離家出走。臨走前,他把自己長期精心研究寫就的手稿交給了年輕的柳波米爾保管。
由于把一個自殺者誤認做馬利奇,麗娜和諾瓦科維奇結婚了。斯帕索耶以親戚的名義繼承了馬利奇的財產;柳波米爾用自己的名義發表了馬利奇的手稿,為自己贏得了大學教授的頭銜;安塔則可以不用償還欠馬利奇的一萬第納爾的借款。三年后,馬利奇從外地回來,引起眾人對這個“亡人”的恐慌。尤其是斯帕索耶已經策動眾人用馬利奇的錢財和成果投入了一個龐大的商業公司的計劃里。
和平要求未果,為了拿回自己的財產,馬利奇準備訴諸法律。以斯帕索耶為首的眾人為了霸占所得而聯合起來,他們設計將馬利奇誣蔑為破壞社會、攪亂社會秩序的危險分子和無政府主義者。最終,無奈的馬利奇只能放棄一切,再次流亡。只不過,“原來他是用自己的名字流亡國外,而現在卻只能用別人的姓名。同時他又把自己變成了亡人”。
【作品選錄】
第十五場
斯帕索耶(見他們來到門口)啊,謝天謝地!
麗娜我頭可疼了……
斯帕索耶我們大家今天全都頭疼,太太,但是毫無辦法。事情非常嚴重,必須開會商量商量,共同保護我們自己,因為我們家里的房子都起了火。所以我才驚動了你們,請你們務必來這兒。馬利奇已經把訴訟案交給了律師,而且過一兩天我們就會變成被告。
諾瓦科維奇沒關系,我們也得請個律師進行辯護。
斯帕索耶辯護?您說得倒容易——辯護,歸根到底,您損失了什么呢?什么也沒有損失。
諾瓦科維奇怎么“什么也沒有損失”?
斯帕索耶本來就是嘛!他只是指控您搶占他的妻子。那么,即使您敗訴,您到底損失了什么呢?就是個老婆,再也不損失什么啦,而這根本就不算損失。
麗娜(惱怒地)您這樣認為,先生?
斯帕索耶噢,對不起,我認為失去妻子并不是什么物質損失,而現在談的是物質損失的問題。嗯,其次,搶占別人妻子,這并不是刑事案件,眼下這只是一場競爭而已,再沒什么了。而這根本不是什么損失。由此可見,指控您,毫無疑問危害不大。比如說吧,跟指控這位罪人安塔相比,危害小多了。
安塔(氣憤地)你怎么又說起我?
斯帕索耶舉個例子嘛。
安塔老兄,你最好拿自己做例子吧。
斯帕索耶也拿自己,也拿我們大家做例子。不過,諾瓦科維奇先生,您以為您只會輕易地受到被奪回妻子的損失,那您就錯了。除此之外,您將面臨沉重的物質損失。您娶了麗娜太太,因為您堅信馬利奇已經不在人世。然而,如果妻子判給他,這說明他還活著。如果他活著,“伊利里亞”就會完蛋!全都得垮臺,全部!那么,您已經投資企業的五十萬第納爾當然也就完了。
諾瓦科維奇(恐慌地)我的五十萬?難道這些錢也會沒了?!萬一出現這種情況,我除了自殺也就沒有任何出路了。
斯帕索耶這回明白了吧?怎么可以弄到這種地步呢?您會自殺,我女婿會自殺,連安塔也會自殺——或許安塔最后沒有自殺,那究竟我又能從他那兒得到什么幫助呢?我總不能一個人孤軍奮戰吧?必須大家齊心協力才成。
安塔那是當然啦!
大家一致贊成。
斯帕索耶我們必須進行殊死的搏斗。現在我們不能選擇斗爭手段了,因為這牽涉到我們生存的問題。我們必須做好各種準備,明白嗎?各種準備!
諾瓦科維奇您說“各種準備”是什么意思?
斯帕索耶我馬上就把我的計劃告訴你們。我考慮了整整一天一夜。我不打算夸口這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這基本上是朱利奇先生的計劃,而我只是進行一下整理加工而已。朱利奇先生專心致志地要實現這個計劃,甚至在當局方面也采取了一切必要的措施。當局完全支持我們。
諾瓦科維奇司法當局?
斯帕索耶不是,問題正是還沒有捅到訴訟機構。得向警察局告發馬利奇,說他是個危險分子、外國破壞機構的代表,對這事我們將要提供證詞,我、你們: 諾瓦科維奇先生、麗娜太太、我的女婿和安塔。你們必須做好出庭提供這些證詞的準備,如果一旦搞到這一步的話。
諾瓦科維奇那么需要我們證明什么呢?
斯帕索耶各種各樣的證詞,只要能誣蔑中傷他的證詞都行;只要能夠說明他是個危險分子、外國間諜、共產無政府主義分子都可以;只要能搞得他走投無路就行,你們明白嗎?
安塔甚至連我們沒看見和沒聽說過的事嗎?
斯帕索耶不是“甚至連我們沒看見和沒聽說過的事”,而恰恰正是你們沒看見過和沒聽說過的事,這就是你們應當證明的。
諾瓦科維奇(猶豫不決)這畢竟……這怎么說呢……
斯帕索耶您說好啦!
麗娜這也許太卑鄙了。
斯帕索耶是的,卑鄙,當然卑鄙!那么您打算怎么辦呢?您以為正派會對您有幫助!上神學課時我也學過正派,但是神學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那好,比如說吧,麗娜太太,您來回答: 您覺得怎樣更好些: 是正派好呢,還是米蘭先生自殺好?或者諾瓦科維奇先生,您來回答: 您認為哪樣比較好: 是正派好呢,還是五十萬好?再比如說,你,女婿,是正派好呢,還是……(沒說出來)或者,你說說,安塔,哪樣比較好: 是正派呢,還是一年勞役?哦,你回答呀!
柳波米爾的確,情況嚴重,非常嚴重!
斯帕索耶當然嚴重。卑鄙就是壓力!而且,先生,壓力比法律本身更有威力,作用更大。今天大家都贊成使用卑鄙手段,只有安塔似乎……
安塔(辯解)我怎么啦?
斯帕索耶哼,你哭喪著臉好像不高興,也許你打算在我們這伙人中裝成個大好人?
第十六場
索菲婭,其他人物同上。
索菲婭(拿來一張名片)有位先生找您。
斯帕索耶(看名片)馬利奇先生,讓他進來吧!
(索菲婭下。)
先生們,我提醒你們,做好一切準備。
馬利奇上。
第十七場
馬利奇,其他人物同上。
馬利奇(鞠躬致意。無人理睬他。對斯帕索耶)我是應您特別的邀請而來的。
斯帕索耶是的,是我請您來的。
馬利奇您轉告說這是我們最后一次交談。
斯帕索耶對,是最后一次交談。
馬利奇因為對這件事我已經做出了最后的決定,我覺得沒有必要再進行什么最后的交談,但我仍然前來聽聽您的想法。
斯帕索耶那您做得很好,這對您有利。
馬利奇您這樣認為?
斯帕索耶不只是這樣認為,而且我很清楚。由于我們沒有時間長談,我們言歸正傳,開門見山吧。
馬利奇我們就這樣當著這些人面談嗎?
斯帕索耶是的,就當著所有在場的人面談。我是有意叫他們來的,因為我想以我自己和他們的名義來對您講這一切。
馬利奇請便!
斯帕索耶您知道您的每一步行動都受到警方的監視嗎?
馬利奇(驚詫)警方?
斯帕索耶是的,假如警探現在就在我家門前,在我家院子里,或許可能就在房門后邊,我絲毫也不會奇怪。
馬利奇我就如此危險?
斯帕索耶比您以為的還要危險,因為您所有的事、您的一切行動、您的種種鬼把戲都被揭穿了。
馬利奇哦,這太有意思了!
斯帕索耶警方也感到很有意思。
馬利奇關于我的行動和鬼把戲,您不能講得更具體些嗎?
斯帕索耶我會讓您了解所收集到的指控您的全部材料,讓您自己來判斷威脅您的危險性好啦。
馬利奇我將不勝感激。
斯帕索耶先生,您是一個無政府主義組織的奸細和代表,它的宗旨就是顛覆國家,破壞社會基礎,毀滅社會秩序。
馬利奇(大笑)就是這些?
斯帕索耶不,不僅這些,只要把全部材料都講出來,您自己就會明白不僅這些了。偵查是從您府上信件被竊開始的……
馬利奇情書?
斯帕索耶您這樣說,但是偵查結果卻另有說法……被竊的這些信件有損于您的名譽,并且揭露了您的全部破壞活動。這些信件一經截獲后,您在這個勾當中的親密同伙,一個俄國移民阿遼沙就自殺身亡了。而您就溜出境外,秘密在那兒僑居三年。
馬利奇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這么說這是些政治信件啰?
斯帕索耶不是政治信件,而是革命信件,無政府主義信件。
馬利奇如果把妻子的背棄看做是婚姻上的無政府主義,那也可以這樣說。
斯帕索耶警方了解這些信件的內容。
馬利奇原來如此,警方看過這些信了嗎?
斯帕索耶沒有,警方沒有看過,因為麗娜太太希望搭救您,就把所有的信件都銷毀了。
馬利奇非常感謝!不過,如果麗娜太太不證實的話,警方又何從知道這些信件是革命的呢?
斯帕索耶她當然會證實。
馬利奇(對麗娜)這事我希望太太能自己親口說說。
麗娜(難堪而激動地)我……我……
馬利奇當然,當然,太太當然會提供這樣的證詞的,因為這完全符合她對道德的理解!
諾瓦科維奇先生,我不許您侮辱我的妻子!
馬利奇我侮辱的是我自己的妻子,而她僅僅是您的姘婦而已。
諾瓦科維奇她現在姓我的姓……
馬利奇姓您的姓?我不知道這對您是否有什么意義,但對于太太來說卻毫無意義!她曾經姓過我的姓,但她對于倫理道德依然抱著自己特殊的看法。現在她姓了您的姓,但她仍然還是抱著自己特有的觀點。
麗娜(激動而憎恨得上氣不接下氣,用充滿輕蔑的目光,狂呼)夠了!(兇狠地)我提供這樣的證詞,我提供!(疲憊地坐在椅子上)
馬利奇(平靜而冷漠地)我相信您的話!(對諾瓦科維奇)嗯,您當然也會提供證詞來加以證實的,因為您也了解這些信件的內容。
斯帕索耶是的,諾瓦科維奇先生也會證實這件事的。他不單證實這個,而且還將提供您在建筑工人當中進行無政府主義的宣傳, 把可疑分子、共產國際各種破壞組織的代理人從外邊勾引到工地來,從而幫助他們進行掩蓋的證詞。
馬利奇諾瓦科維奇先生會提供這樣的證詞?
斯帕索耶還有許多其他人。
馬利奇(直視諾瓦科維奇,當他低下頭后,又以極其輕蔑的態度轉過身,面對斯帕索耶)當然,在這些無可指責的證人當中一定不會少了您尊敬的女婿先生啰?
斯帕索耶當然還有他一個。而且他的證詞對您會是最有分量的。
馬利奇原來如此!
斯帕索耶為了掩蓋有損您名譽的真相,您移居國外時,把您的一些手稿托付給了這位年輕人,而且照您所說,這是您非常珍貴的手稿。
馬利奇說得對!
斯帕索耶您看您都不否認這個基本事實。嗯,事實真相是無法否認的。在把您安葬后我女婿因為不知道該對這些遺稿如何處理,他便開始翻閱它們。他感到十分驚奇的是,在遺稿中發現了您同各外國機構最秘密的革命通信。這些通信不僅會叫人去坐牢,而且會被送上絞首架。這位年輕人感到極為不安。他當然不愿意在家里保存這樣的文件,而應該把它們交給警方。可是您已經死了,何必還要損壞您的名譽呢?我女婿同安塔先生商量了一下,因為安塔先生是個很有經驗的人,于是他們一致認為為了您在陰間的安寧,就把這些通信全部燒毀了。
馬利奇(驚訝、憤慨又厭惡)您女婿會提供這樣的證詞?
斯帕索耶當然!
馬利奇安塔先生也會證實這件事?
斯帕索耶安塔先生……安塔先生甚至會在法庭上起誓,只要需要這么做。
馬利奇卑鄙無恥的家伙!
安塔(對諾瓦科維奇,多半是偷偷地說)你看,真沒想到,我怎么會是個卑鄙無恥的家伙?
馬利奇普羅蒂奇先生,我很希望親自聽您說說,您當真敢于證實這樣的事?
柳波米爾默默不語。
斯帕索耶你對他說,你大膽地對他說!
柳波米爾(因受到良心的譴責,只是低聲地說)是的……我會提供這樣的證詞的。
馬利奇(憤慨地)壞蛋!
(每個人都有表情動作。)
我原認為您只是個普通的小偷而已,但您更壞,您是路上的強盜!
安塔嗬!
斯帕索耶不要激動,先生們!他再也無法辯白啦,他只好罵人。
馬利奇(仍十分激動)你們以為我會申辯嗎?申辯什么呢?對誰申辯呢?對你們這些缺德的人?
安塔(對諾瓦科維奇)真沒想到,這回我們全都成了缺德的人了!
馬利奇(克制自己)我不應當讓自己這樣沖動。在這伙人中間發生這類事,沒有理由叫我感情沖動!(對斯帕索耶)這樣吧,我們還是回到不久前我們進行的一次愉快的談話上來吧。親愛的近親,您說,您也會提供某種證詞嗎?
斯帕索耶這不成問題,那是當然的了,我會說出我了解的一切。總不能要求我變成一個缺乏覺悟的人,以至于隱瞞我所知道的事情吧?!
馬利奇那您都了解哪些使您偶爾也會感到內心不安的事呢?
斯帕索耶我確實知道有人從境外秘密匯給您大量外匯,我知道……
馬利奇您也像證明您是我親戚那樣用身份證來證實您的供詞?
斯帕索耶我知道我該用什么來證實,這是我的事。
馬利奇(又激動起來)上帝,難道我所聽到的這一切真有可能?難道我所聽到的一切全是真的?簡直難以想象這么一小撮人會集中了這么許多卑鄙行為!我說得對嗎?當然,歸根到底,你們當中每一位都是人類的一分子,但是在你們身上還有一點點人味嗎?
斯帕索耶有!我向您保證,有。我會向您證明我們多么有人味,此時此刻我是多么顧全我們的親戚關系。(從衣袋里取出什瓦爾茨的護照)先生,我給您準備好一份已經辦好簽證的護照,可以去德國或者其他任何國家。根據這張護照,您的姓名叫阿道夫·什瓦爾茨,因為用您自己的姓名您不能出國。護照上貼的是您的照片。(把護照遞給他)
馬利奇(驚奇)護照?為什么要護照?
斯帕索耶為的是您能毫無阻礙地及時離境。
馬利奇離境?(奪過護照)給我,給我,把這個珍貴的證件給我!(急忙把護照揣入衣袋)這是您卑鄙行為最好的書面證明!這個證件我不會退還給您的,我不會還給您的,即使要我付出生命的代價。
斯帕索耶我不會向您要的,您留著吧,它對您會有用的。您考慮考慮再決定,看怎么辦最好。是假冒別人的姓名,在德國、荷蘭,要是愿意的話,也可以在瑞士的一個小城鎮里無聲無息、無影無蹤、孤獨地過上十到十五年;還是在一個監獄的牢房里銷聲匿跡、孤獨地蹲上十到十五年,到那時您會知道這張護照的全部價值了。
馬利奇在監獄……牢房里?為什么我會蹲監牢?為什么?難道就因為我要求強盜們歸還我被搶走的名譽、學術著作和財產嗎?就是因為我打算揭穿你們這些攔路劫匪和強盜的面目,我就成了無政府主義團體的奸細?對你們來說這就意味著破壞社會和攪亂社會秩序?難道淫蕩的女人、不忠實的朋友、大學講臺上的強盜、他人財產的侵占者和違反誓言的人,反倒是這個社會賴以奠定基礎的棟梁?而一個要求歸還被掠奪的精神和物質財富的人,難道他就是破壞分子?真是可憐的惡棍,甚至不值得一個正直人去理睬!
斯帕索耶我們允許您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而您也聽了您該聽的話。現在您還必須相信這并不是毫無意義的談話。(搖鈴)
停頓。沉默。索菲婭上。
第十八場
索菲婭,其他人物同上。
斯帕索耶索菲婭,那兒有人等著嗎?
索菲婭是的,在門外有一位警察局來的先生,而院里有兩個憲兵。
斯帕索耶您告訴這位先生,讓他進來!
索菲婭下。
第十九場
除索菲婭外,其他人物同上。
馬利奇(大吃一驚,逐個望著大家)看來這是真的啰,是嗎?這是真的?
全體沉默。
你們倒是說呀,這可是真的?斯帕索耶先生、普羅蒂奇先生、諾瓦科維奇先生、安塔先生,你們說呀,說呀,這可是真的?
全體沉默。
我得去蹲監獄,是嗎?我或者蹲監獄,或者流落異國他鄉,這樣你們就可以依靠我的積蓄生活,是這樣吧?是這樣吧?(他環視大家,但他們都不抬頭。難過痛苦地。)啊,太卑鄙無恥了,又太缺乏勇氣了!難道就沒有人……任何人也不敢說出來,這是不是真的,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二十場
警探乙,其他人物同上。
警探乙(對斯帕索耶)對不起,我有公事找您。
斯帕索耶找我?
警探乙我們得到消息,首都到處搜查的一個人現在就在您府上。除了您和這位先生(指著諾瓦科維奇)我認識而外,其他各位先生都請出示自己的身份證。(對安塔)先生,您的證件!
安塔(難堪地在各個衣袋里尋找)我,這個……我沒帶在身上……
斯帕索耶我為他擔保,他是我親戚。
警探乙(柳波米爾)先生,您的?
柳波米爾已經準備好護照,遞給警探乙。
斯帕索耶這位先生是我的女婿,大學教授。
警探乙(把護照還給柳波米爾)謝謝。(對馬利奇)您的證件?
全都安靜下來,略顯緊張地注視著馬利奇。
馬利奇(經過一番痛苦的思想斗爭,克制自己)您到底搜查誰?
警探乙我找從前的一位工程師帕夫萊·馬利奇。
馬利奇(焦急不安地)您找帕夫萊·馬利奇?
警探乙請出示您的身份證件!
馬利奇(忐忑不安地從衣袋里取出什瓦爾茨的護照,遞給他)我叫阿道夫·什瓦爾茨。
全體不露聲色一齊把目光投向馬利奇,并互相對視。
斯帕索耶(趕緊乘機表示)什瓦爾茨先生是“伊利里亞”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會的董事,他今天因公司業務要……(看表)乘十一點十分的第一班火車去德國,也可能繼續往前走。您看到了,護照已經辦好簽證。
馬利奇(從警探手里接過護照)是的,我坐十一點十分的第一班火車。
斯帕索耶(對馬利奇)您已經接到了必要的指示,您應當趕緊走了,不然會誤了火車的。
馬利奇(輕蔑地)我會趕快走的,您放心好啦,我不會誤了火車。(又瞥了大家一眼)是的,我得趕緊上火車走啦!(下)
第二+一場
除馬利奇外,其他人物同上。
警探乙我完成了交給我的任務了嗎?
斯帕索耶不,還沒有。我還想求您再辦一件事。我的汽車就在樓下,您快坐車去火車站,離發車時間還剩下不到五分鐘。您親自去檢查一下,看這位先生是不是走了。
警探乙可以!(下)
斯帕索耶(送他)然后向我通報一下。
第二+二場
除警探乙外,其他人物同上。
斯帕索耶(送走警探從門口返回)先生們!平靜下來吧!要振作精神。
安塔長吁了一口氣。
諾瓦科維奇我沒法平靜下來,我無論如何沒法平靜下來。
柳波米爾真的,只要不想這件事,隨便想點什么都行。
斯帕索耶我相信我們的勝利,因為我相信人民的智慧: 真理終歸會取勝的!
麗娜好啊,那么現在他到底去哪兒呢?
斯帕索耶他又變成了亡人。
諾瓦科維奇您真的以為他就這么退出舞臺了?
斯帕索耶當然啦,他現在可是永遠退出了。原來他是用自己的姓名流亡國外,而現在卻是用別人的姓名。同時他又把自己變成了亡人。
安塔是啊……可是這……如果他再過三年又這樣出現呢?
斯帕索耶萬一那樣的話,你那一年苦役又跑不了啦。至于我們其他人,到那時我們將會生意興隆,將用千百萬金錢筑起自衛的堤防,那時我們也就誰也不怕了。
諾瓦科維奇不過……您認為他肯定會走嗎?
斯帕索耶(看表)此時此刻他已經在車上了。
(長時間停頓。全體沉默不語。)
(繼續看表)還有一秒鐘,火車就要開了。
(電話鈴響。)
(走向電話)喂,喂!對,我是斯帕索耶·布拉戈耶維奇……嗯,嗯,這么說他坐火車走了?謝謝,多謝您的通報!(得意洋洋地放下聽筒)你們聽見警探的電話了吧?現在讓上帝保佑這個亡人升天堂吧,而我們將繼續我們的正常生活!
第二十三場
吳基查、阿格尼婭,其他人物同上。
吳基查(對父親)我耽擱的時間不長吧?
斯帕索耶不,不長,你回來得正是時候。我對你們說了,先生們,我們要繼續我們的正常生活;我們要快快樂樂地開始這種生活!孩子、女婿,要盡快舉行婚禮,明天,后天,最遲星期天。(擁抱吳基查)是的,我們要繼續生活,我們要繼續生活!
全體現出興高采烈的情緒。
幕落。
(高韌譯)
【賞析】
《亡人》是塞爾維亞劇作家布·努希奇的一部代表作,劇作通過馬利奇這個悲劇性人物的遭遇,描繪了以斯帕索耶為首的一伙人,為了一己私利不擇手段而蓄意陷害他人,展示了形形色色利己主義者的丑惡面目和卑鄙靈魂,從而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虛偽和掠奪的本質。
諷刺喜劇多以變形夸張等手法來暴露和批判,其出發點或發展過程雖偶有不合現實或邏輯的地方,卻也常能在情理內找到合理的解釋。這多是由于對欲暴露和批判的事物過于著力,以致夸張變形,由是失真,亦由是可笑,諷刺的鋒芒也由此顯現。所以一般而言,劇作對正面的形象往往也會稍作調侃,但正面人物作為劇中“善”的代表,這種調侃在力度和尖銳度上就絕對不同于作者對待丑惡的揭露和諷刺,而也正是這種揭露和諷刺才是作者傾向性的真正表現。
此外,在這類喜劇中,正面人物常常也會在形象塑造和人物內涵上相對薄弱。比如該劇中的馬利奇,其形象的豐滿度就不及斯帕索耶這一反面角色。這一方面是由于馬利奇出場的時間上較少,劇作以更大的篇幅具體表現斯帕索耶等在竊據馬利奇財產后處心積慮地逼走馬利奇的過程,正是在這一過程中,以斯帕索耶為首的一干人等的丑惡面目才得以充分展現,而劇作的批判和揭露意義也才能通過這些形象得以表露。如果說序幕中的馬利奇帶著些理想主義者的想當然(他全然沒有防范地輕信了別人,也過于輕信道德和社會正義的力量),那么在后面的出場中,他就幾乎純粹地只是某種合理和正義的代表。這一相對單純的內涵無疑使得人物不可能有更為全面和豐富的展現。但也正是他的這一形象的這種針鋒相對的存在,才使得斯帕索耶等等的陰謀相比照而有了豐富和全面的呈現,觀眾隨著劇情發展逐漸目睹馬利奇如何一步步落入斯帕索耶等設計的圈套而不得不重新出走。從根本上來說,劇作就是描寫一個理想主義的、道德和正義具有天然主導地位的世界,和現實的、以金錢主導的世界的沖撞中,理想主義最終無奈敗退的過程。這樣,劇作就通過展現對道德和正義具有自然信仰的理想主義者的不幸遭遇而有了一層悲劇性的內涵。
此外,該劇也有著濃重的喜劇性效果,而這種喜劇性效果的取得主要來自喜劇性的情節和人物,但幽默的臺詞和諷刺無疑加重了喜劇性的效果。麗娜和諾瓦科維奇結合后,兩人各自都有了另外的情人。彼此都知道這一點,卻都不點破。麗娜就說:“我們互不干擾!這正是我們婚姻非常和美的原因所在。”虛偽和做作的味道十足,其諷刺性也不難窺見。第二幕,斯帕索耶和自己的女兒談起自己那個對初夜抱著畸形興趣的老處女妹妹:
——你不該責備她,因為每個人都為自己的理想傷感發愁。
——難道初夜是理想?
——是理想,我的孩子,凡是一個人追求不到的東西就是理想。
讀到這樣機智而極有諷刺意味的臺詞,人們不免要會心微笑。
因此,主人公悲劇性的遭遇和劇作喜劇性的內涵的混雜使得劇作在整體上呈現出一種悲喜混雜的特色,而劇作的第三幕由于對主人公命運的最終呈現而集中地表現了這種悲喜兼具的特色。斯帕索耶與賈科維奇的會晤,是斯帕索耶陰謀的具體實施,而賈科維奇的坐地起價和以隱情相要挾,也揭示出整個社會以金錢為媒的惡的聯盟對良善的合謀打擊。劇作以精妙的臺詞勾畫出賈科維奇的丑惡嘴臉,顯示出作者在臺詞上的喜劇化特色。相較而言,米萊的要挾就顯得更為赤裸,更加露骨和無恥。正是在這些具體的勾結和謀劃中,劇作中主人公馬利奇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開始顯露出其單純和幼稚來,正是這種幼稚和單純讓他在理想和現實的沖撞中敗下陣來。而束手無策的正義、善良在這種壓制下無奈屈服更增加了劇作的悲劇意味。
此外,劇作第三幕還有意地將作品內涵引向了一個更為深廣的層面。斯帕索耶等人成功逼走馬利奇強占其財產,不單由于其處心積慮,合謀布局,更因為他們的公司有了更為強大的國家力量支撐。沒怎么出場的“大臣的兄弟”的形象即是這一力量的代表。金錢的魔力已經滲進了社會的各個角落,在巨額利潤的吸引下,國家已經不再是正義和良善的保障,而徹底淪為了惡勢力的幫兇。因此,斯帕索耶才能有恃無恐地利用各種假造的證據糾結眾人誣陷馬利奇為危害國家安全的危險分子。至此,劇作的批判意義就由個人的悲劇而上升到整個社會的層面。
正是這種強大的社會力量的幫兇,加上斯帕索耶等的合謀,還有馬利奇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單純和疏于防范,令他最終只能放棄自己所有,再一次流亡。不同的是,“原來他是用自己的名字流亡國外,而現在卻只能用別人的姓名。同時他又把自己變成了亡人”。這一精妙的臺詞在顯示出劇本語言的魅力的同時,更準確而深刻地描述出了馬利奇的悲劇,在一個社會已經不為善良提供基本的保障和護衛的時候,所有的良善在社會里已經失去了以自己身份存身的可能。這在具有極大的諷刺意味的同時,也透出濃重的悲涼味來。
總之,正如前面所說,劇本以喜劇性的人物和情節、臺詞,充分顯示了作者在諷刺喜劇創作上的成就,而主人公最終的悲劇性命運,在達到深刻的社會批判的同時,讓劇作呈現出悲喜混雜的特色。這使《亡人》成為一部諷刺喜劇的佳作,也讓作者“笑的大師”的稱號實至名歸。
(高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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