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袁明仁 【本書體例】
【原文】:
長鋏歸來乎(1),食無魚。
長鋏歸來乎,出無車。
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2)。
【鑒賞】:
《彈鋏歌》,又名《長鋏歌》(《詩紀(jì)》),是戰(zhàn)國著名策士齊人馮諼所歌。
《戰(zhàn)國策·齊四》云:“齊人有馮諼者,貧乏不能自存。使人屬孟嘗君,愿寄食門下。孟嘗君曰:‘客何好?’曰:‘客無好也。’曰:‘客何能?’曰:‘客無能也。’孟嘗君笑而受之曰:‘諾’。左右以君賤之也,食以草具(最粗劣的飯菜)。居有頃,倚柱彈其劍,歌曰:‘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左右以告。孟嘗君曰:‘食之,比(照……樣子)門下之客。’居有頃,復(fù)彈其鋏,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車。’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嘗君曰:‘為之駕,比門下之車客。’于是乘其車,揭其劍,過其友曰:‘孟嘗君客我。’后有頃,復(fù)彈其劍鋏,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左右皆惡之,以為貪而不知足。孟嘗君問:‘馮公有親乎?’對曰‘有老母。’孟嘗君使人給其食用,無使乏。于是馮諼不復(fù)歌。”
此段史實(shí),在《史記》中也有大同小異的記載。只是加了一句:“于是孟嘗君不悅。”
戰(zhàn)國時期,階級斗爭異常激烈,社會結(jié)構(gòu)急劇變化。一些封建貴族為了鞏固自己的政治地位,有時也為了加強(qiáng)國家的實(shí)力,以求在各國間的斗爭中爭雄,便積極招致人材,大養(yǎng)門客。當(dāng)時以養(yǎng)士出名的有魏信陵君無忌,趙平原君趙勝,齊孟嘗君田文,楚春申君黃歇,稱為“戰(zhàn)國四公子”。他們都以收養(yǎng)門客、禮賢下士聞名天下,所以足智多謀之士,以至于擊劍扛鼎之流,雞鳴狗盜之徒,都爭相投靠在他們的門下,人數(shù)各達(dá)三、四千之多。他們中間有些人在當(dāng)時的政治舞臺上為主子出謀劃策,頻出奇計,確曾起過重要的作用。馮諼就是其中一個佼佼者。
孟嘗君,名田文,齊湣王時為齊相,封于薛,號叫孟嘗君。從上引文字可以看出,馮諼是在貧窮至極,難以自存的情況下“聞孟嘗君好客,躡履而見之”(《史記》)的。這本身就跟蘇秦、張儀之流憑借三寸不爛之舌來獵取功名富貴的做法迥然有別。孟嘗君首先要“試材”,但出人意料的回答卻是既“無好”,又“無能”。這樣的回答,倒正說明了馮諼并不需要吹噓,他胸有大志,腹有良謀,卻含而不露,故作平庸之態(tài)。三千食客中,如此者想來絕無僅有。這也跟那些夸夸其談、自我標(biāo)榜的食客截然不同。這個情節(jié),一方面似乎高深莫測,讓人難以捉摸,一方面正是著意表現(xiàn)馮諼不卑不亢、異乎常人的奇特風(fēng)采。當(dāng)時,孟嘗君以貴族特有的無所謂的態(tài)度“笑而受之”。非常清楚,馮諼在未正式作門客以前已為孟嘗君所輕視。由于主子“笑而受之”,馮諼在作客中受到冷遇也就注定無疑了。果然,善于察顏觀色的奴才們從主子的表情上得到了啟示,于是“左右以君賤之也,食以草具。”
從來至孟嘗君家到初作門客,奴才們用“笑之”、“惡之”的態(tài)度投給他以輕蔑、鄙視的目光;孟嘗君那輕視、鄙夷的口吻,數(shù)千食客的庸碌無能,這一切激起他內(nèi)心的不平之感,于是他借彈鋏而歌,來抒泄懷才不遇、貧士失職的勃郁之氣,給我們留下了著名的《彈鋏歌》。
馮諼身無長物,唯有一劍。劍而人,人而劍,合二而。彈鋏即彈劍,彈劍即呼人,借代迭用,頗為新奇。
歌詞共三層。第一層直抒不平,在生活上表達(dá)的不滿是“食無魚”。第二層,直抒不平,在生活上表達(dá)的不滿是“出無車”。第三層,直抒不平,在生活上表達(dá)的不滿是“無以為家”。《列士傳》云:“孟嘗君廚有三列。上客食肉,中客食魚,下客食菜。”馮諼既“無能”、“無好”,自是下等客了。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馮諼不甘居于人下,又羞于啟齒,所以他就用“彈鋏作歌”的奇特方式表示自己的抗?fàn)帲岢鲎约旱牟粷M。他三次作歌,這就與“無好”、、無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正因?yàn)樗胁拍埽挪幌笠话愀\俗士動輒在人面前自我炫耀;正因?yàn)樗孕艜γ蠂L君能有大的貢獻(xiàn),所以才敢接二連三、得寸進(jìn)尺地提出高于其他門客的生活要求。《古文觀止》編者評:“馮諼既曰無好無能,所責(zé)望于人者,較有好有能者更倍之,大是奇事。孟嘗君亦以為奇,即姑應(yīng)之,實(shí)非有意加厚馮諼也。”說得一點(diǎn)沒錯。
從寫法上看,三層歌辭,意思相關(guān),復(fù)沓重唱,層層遞進(jìn)。而且重復(fù)中有變化,變化中有重復(fù)。這顯然是受到《詩經(jīng)》民歌章法結(jié)構(gòu)方式的影響。文中寫動作是彈劍、彈鋏、彈劍鋏,三樣寫法;歌中寫生活上的不滿是食無魚、出無車、無以為家,三種要求。直白其事,直抒其情。三次作歌,回還往復(fù),既有寒士辛酸悲涼之情的表露;又有奇士豪邁自信之慨的抒泄。感慨深沉,自有一唱三嘆之妙。
李東陽《麓堂詩話》云:“古歌詞貴簡遠(yuǎn)。……《彈鋏歌》止一句,亦自有含悲飲恨之意。”語言簡潔而意味愈長,確是此歌又一大特色。
后來,馮諼果然身手不凡,他以自已杰出的才識幫助孟嘗君赦債市義,收買民心,經(jīng)營了“三窟”,使田文在齊國權(quán)力交替的局勢中首先恢復(fù)了相位,繼而鞏固了權(quán)位。這更突現(xiàn)了馮諼過人的政治遠(yuǎn)見和卓越的才干。《戰(zhàn)國策》作者在《馮諼客孟嘗君》一文末尾贊嘆說:“孟嘗君為相數(shù)十年,無纖介之禍者,馮諼之計也。”此話雖言過其實(shí),但也不是無稽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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