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梁建民 【本書體例】
【原文】:
叔于田,乘乘馬(1)。執轡如組,兩驂如舞(2)。叔在藪(3),火烈具舉。襢裼暴虎(4),獻于公所。將叔無狃(5),戒其傷女。
叔于田,乘乘黃。兩服上襄,兩驂雁行。叔在藪,火烈具揚。叔善射忌!又良御忌!抑磬控忌!抑縱送忌!
叔于田,乘乘鴇。兩服齊首,兩驂如手。叔在藪,火烈具阜。叔馬慢忌!叔發罕忌!抑釋掤忌(6)!抑鬯弓忌(7)!
【鑒賞】:
《鄭風·大叔于田》與《叔于田》屬于姊妹篇。陳子展《國風選譯》認為:“《大叔于田》好象是由《叔于田》一篇分化出來的詩?;蛘哒f,這是同一母題的歌謠。題目上加一個大字,這是編詩的人為了要和前一篇分別才加上的。但也有人認為大叔就是京城太叔,就是叔段,這恐怕是望文生義的說法。”說得極是。
《毛詩序》說:“《太叔于田》,刺莊公也。叔多才而好勇,不義而得眾也。”我們基于解說《叔于田》同樣的理由,不必指實這個“叔”就一定是“京城太叔”(詩題之“大”,古通“太”,叔段曾稱“京城太叔”)。同樣的是,這首詩也是以一位出眾的青年獵手——“叔”作為詠贊的對象,極盡夸飾之能事,非常突出地表現了詩人對叔的欽敬、傾慕之情。
同《叔于田》相比,《大叔于田》一是篇幅較長,二是寫法迥異。前者寫“叔”,重在概括虛寫,運用側面夸飾之筆,啟人聯想,以顯示出一位青年獵手的英雄出眾,給我們留下了一個較為空靈、籠統的印象;而這一篇則是將主人公推至臺前,主要表現了“大叔”怎樣去打獵,如何徒手搏虎,又如何馭馬射箭、控縱自如的情景。作者多用賦筆,對“叔”其人其事進行正面描繪和具體刻畫,成功地雕繪出一個多才好勇、不同凡響的英雄獵手的形象,給人以鮮明深刻的印象。
“叔于田,乘乘馬。執轡如組,兩驂如舞?!痹娨婚_始,就給我們推出一幅車馬奔馳、鳥獸狂奔的緊張、熱烈的場景,并極寫了“叔”駕車御馬技術之嫻熟高超。在此,作者運用形象化的比擬,形容“乘馬”之“如組”、“如舞”,并駕齊馳,訓練有素,而且動作和諧,中乎節奏。同時,很明顯,這樣的描寫也有“夸其事而飾其能”的用意,在極力稱傾“叔”御術之精妙絕倫中透露出詩人無限敬慕之意。讀來使人為之心神向往。
“叔在藪,火烈具舉”。詩人于此給我們正面描繪出了在湖邊沼澤宵夜圍獵的盛大熱鬧的場景。《毛傳》說:“藪,澤,禽之府也。烈,列。”《鄭箋》進一步解釋說:“列人持火俱舉?!倍喙谟⑾壬鷦t認為:‘烈’是‘迾’的借字。迾,遮也。獵時放火燒草,遮斷群獸逃散的路叫作火迾。‘具舉’,齊起。就是幾方面同時舉火。”極是。證以陳奐《傳疏》解釋火烈為“遮迾山澤而焚之”、《爾雅·釋天》郭注:“放火燒草獵,亦為狩?!贝_實無疑。在深沉的夜晚,八面燒草,火光耀天,馬嘶人叫,禽獸竄逃,“叔”乘著迅足,縱馬馳逐。我們盡可以想見那燒火逐獸、眾人合圍的亢奮、壯觀的場面和緊張、生動的情景,而活動于其中的“叔”的形象也躍然紙上。
如果說上面的描寫還只是一個“廣鏡頭”的話,那么詩中關于“暴虎”的描繪,則是一個大特寫,用以著意顯示“叔”之武勇非凡???在熊熊火光的照耀下,在眾人的吶喊助威聲中,“叔”挺身而出,與猛虎殊死搏斗。他精神抖擻,威猛無比。而肉袒“暴虎”更是寫盡了他超群絕倫之膽魄、英勇無畏的氣概,讀來讓人驚心動魄,不能自己!更妙的是,接此之后詩人用“將叔無狃,戒其傷女”兩句,從圍觀者的勸戒中,透出了“叔”之果勇威猛,決非偶此一舉,而是習常見之;另外,也從客觀的反應中,巧妙地從側面烘托、渲染了“叔”的豪雄勇武,更給人以強烈的印象。
這首詩,主要運用“賦”法進行正面的鋪敘,同時,詩人又善于進行細節描寫,把一個勇猛雄壯、從容豪邁的英武獵手的形象刻畫得活龍活現,栩栩如生,使人讀來如見其人,如聞其聲。詩的第一章,寫打獵開始,突出武士勇猛搏虎的場景;第二章,寫打獵進入高潮,突出表現了武士駕車馳逐射箭的各種絕技;第三章,寫打獵進入尾聲,余意裊裊?!睹姾蠊{》作者洪承珙指出:“此詩自是宵田用燎。初獵之時,其火乍舉;正獵之際,其火方揚;末章獵畢將歸,持炬照路,火當更盛,故曰阜也?!币馑际钦f首章“叔在藪,火烈具舉”、二章“叔在藪,火烈具揚”、三章“叔在藪,火烈具早”層次井然,次序分明地具體表現了“叔”之狩獵的全過程。(按:胡氏解第三章,不妥。詩云“火烈具阜”,言愈燒愈盛,獵畢猶見之,非指歸途持炬照路)。
劉勰云“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者也”(《文心雕龍·銓賦》)。劉氏之言,雖就賦體而發,但就其所論寫作手法,于這首詩亦然。作者在此詩中,不僅在敘事狀物上進行鋪排,而且運用了章節結構上的復沓重唱之法,在各章對應的主要位置上更換了幾個詞性相近而含義有別的詞,不僅增強了鋪敘的成分,顯示了事件的發展和內容的演進,而且在反復歌詠、一唱三嘆之中,將所要表現和吟詠的對象強調、突出到無以復加的程度,抒發出詩人對“叔”深摯的愛慕、景仰之情。
另外,這首詩在細節的描寫和語言的運用上,也很有特色。
首先表現在對“叔”的駕車御馬之術的描寫上。其一章云:“執轡如組,兩驂如舞”。其二章云:“兩服上襄,兩驂雁行”。其三章云:“兩服齊首,兩驂如手”。生動形象,如在目前。
其次表現在對“叔”的射獵技藝的描寫上。第二章寫:“叔善射忌,又良御忌。抑磬控忌,抑縱送忌?!边@四句詩,不僅本身整齊對稱、工穩自然,并且對“叔”的“善射”、“良御”進行了精確具體的刻畫?!睹珎鳌吩唬骸膀G馬曰磬,止馬曰控,發矢曰縱,從禽曰送?!倍翱亍睘殡p聲,“縱送”為疊韻,也增強了詩的節奏感和韻律美,確如前人所評:“詞調工絕?!钡谌?,詩之尾寫,“叔馬慢忌,叔發罕忌。抑釋掤忌,抑鬯弓忌?!彼木湓娡瑯优帕姓?、勻稱而且富有節奏感和韻律美。作者準確地攝取“叔”的幾個動態鏡頭,運用“馬慢”、“發罕”、“釋掤”、“鬯弓”幾個詞組,把“叔”狩獵進入尾聲以至收束時幾個前后相銜、緊密連貫的動作逶迤寫來,次序分明,錯落有致。而這一切描慕,又使主人公形象占據了整個畫面的主要空間,于是也就飽含著濃烈的感情色彩,顯然其中傾注著詩人對叔無限景慕之情。
清代姚際恒評《鄭風·大叔于田》云:“描摹工絕,鋪張亦復淋漓盡致,便為《長揚》、《羽獵》之祖”(《詩經通論》)。這的確是確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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