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淀

靈飚入轂萃詩情，其實遭逢積淀成。

味疊千層空表里，花開萬朵愈分明。

淺嘗春色驚殊調，涵泳秋心化落英。

更約來年香數尺，煥然風致盡崢嶸。

積淀之功，今人廢之久矣。

信息時代，百事速為先，縱不達，欲速之情亦不改。此時尚之最普遍亦最愚昧處。

翻檢書訊，有一本書讀懂某某云云，濫觴網店。無論何等深奧高明之事理物理情理，必一本書讀懂，始能得人眼球。此正爛俗之端，流弊深處，難自愈也。當此斯文末世，積淀之遇冷，情理中也。

又有網上教詩者，動輒兩個月學會詩詞，一天掌握格律云云，速成之俗調如蔓草瘋長，涵泳之雅道如芝蘭萎矣。積淀之功，于此速成風氣中，無容身之地。此人心所向，人情所尚之必然也。

莊子曰：“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

此積淀之道也。積則勢厚，淀則力成。勢厚乃有勃發之志，力成始成致遠之功。無此積淀，則芥舟蜩鳩之類，裝點盆景尚可，寫就詩意春色，差之千里也。

時人或以為中國舊體詩正繁榮空前，并舉若干數據佐證之，動輒千百萬計，果然紅紅火火。然以詩教現實觀之，鼓噪速成視積淀為左道，此芥舟蜩鳩之術，欲繁榮詩道，其可得乎？

一首詩成，乃作者此前閱歷、學養、見識、情感之融萃也。閱歷、學養、見識、情感，無一不成于積淀。換而言之，人無逆俗向道積淀之功，必無以為詩，此人間不易之詩法也。此論或為時下躋躋乎一夜工律兩月成詩者兜頭澆下一盆冷水，然正本清源，不得不言也。

歌德曰：“日報是新時代（歌德時代）最大的災難，它不讓任何事物成熟起來?！贝苏p躁之大弊也。

龔定庵曰：“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甭浼t沉積，淀為春泥，護惜新花，此正積淀之深意也。

人之為萬物靈者，以其生長期長也。人之初，三年之養，是為動物界之冠也。馬駒甫一落地，即須奔跑，生存之道也。人子甫一落地，便能奔跑，必為妖異也。奔跑之速成，在馬為常，在人為妖，人所公識。

奈何學步須經歲而成，人習之為常。學詩必隔夜得律，經月即成，人皆不以為妖而趨之若鶩？抑學步難于學詩乎？然則人幾乎無人不能步，而能詩者寡，以此度之，學步何難于學詩耶？

蓋學步，人所必須，故耐心得之；學詩，人之點綴，故不肯多耗心力，每期少勞甚或不勞而得之。學步，無意求之，故耐心為天然；學詩，有心成之，故耐心成煎熬。

是以人幾無不能步，而能詩者甚微，此耐心殊異，積淀之行與不行也。